章節字數：3525 更新時間：25-01-06 21:10
太陽落到半山腰的時候，他們家的晚飯才做好。
院子裏擺了兩張大桌子，一張桌子是給家裏的男人坐的，一張桌子是給家裏的女人和孩子們坐的。家裏唯一能坐到大桌去的女人，隻有作為當家主母的陸老太。
“你坐在這兒別亂走。”柳三娘讓兒子坐好位置，就去廚房裏頭幫忙拿東西出來。
到了吃飯的點，陸老太才親自過去敲大孫子屋子的門，壓低了聲音喊裏頭的大孫子：“大孫，飯好了，出來吃飯吧。”
“知道了。”裏頭的人應了一聲，並未立即開門出來。
在他們這個家裏，孫輩裏頭，唯一能單獨住一間屋子的，就是作為長孫的陸大郎了。因為他要讀書，所以家裏給他另蓋了一間單獨的屋子給他住。平日裏哪怕他在外讀書，不在家裏，這間屋子的門都是關上和上了鎖的。
他們這邊靠近京城，周圍的土地都是大官員和富貴人家的土地，因為他們這個村子的村民們蓋房子用的宅基地麵積都不大，他們家也是如此。
他們家原先隻有五個房間，陸老漢和陸老太住一間屋子，四個兒子和兒媳婦各住一間。後來孫子孫女們長大之後，又在旁邊多蓋了兩間屋子，大孫子單獨住一間，其他的一群孫子們擠在一起住一間。至於家裏的一群丫頭則是住在放木柴的柴房裏頭，連個集體住的屋子都給另外給丫頭們安排的。
這個時候陸明斐和一群堂哥堂姐們坐在小桌這裏，他還占了一個位置給他阿娘一會過來坐。聽到他奶奶喊人的聲音，他轉頭過去看了一眼，就見到老太太弓著身，就跟一個大戶人家家裏頭伺候人的老媽子似的，在門外頭請大孫子出來吃飯。
還好老太太怕他們這群小孩吵了她大孫子讀書，從不讓他們這群小的過去打擾他們那個大堂哥，要不然這種請人吃飯的活兒就得落到他們這群小孩的頭上了。
這給人當老媽子的活，誰愛幹誰幹去，反正他是不稀罕的。
過了一會，屋子的門才被人從裏麵打開了，裏頭的人往外麵走出來。出來的人正是陸家的長孫陸大郎，大名陸致遠，十五六歲的年紀，個高五尺，一襲竹青色的襴衫，頭戴黑色儒巾，一副讀書人的打扮。
從屋子裏走出來，陸致遠對外麵的長輩行了一個晚輩禮，“阿奶。”
“哎哎，奶的乖孫。”陸老太看著如此知禮優秀的長孫，臉上揚起大大的笑臉，心裏覺得家裏每年花這麼多銀子送這個大孫子去讀書果然是值得的，看看她這大孫去讀了書回來，都比家裏那群皮小子丫頭們知禮懂事多了。
陸致遠又走過去，跟阿爺還有父親、叔伯們都一一的問了好之後，就在主桌那邊坐下了，坐的位置還是他阿爺旁邊的位置。
在他們這個大堂哥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時候，陸明斐注意到同桌的堂哥堂姐們全都扭頭看向他們大堂哥那裏，這些堂哥們見到這個大堂哥的眼神裏都藏著羨慕。
可不就是羨慕嘛！大家都是陸家的子孫，憑啥最大的那個可以去讀書，回來家裏當大少爺，而他們這些人就跟地裏沒人要的小白菜一樣了？他們非但沒機會去讀書，農忙的時候要下地去幫大人幹活，地裏的活幹完了也沒得閑著的時候，割豬草、喂豬和喂雞、打掃院子、去撿木柴、燒火等等的這些活，都是陸家孩子日常的工作。
他們這群人裏頭，唯獨這個去讀書的大堂哥回來家裏是什麼都不用去幹的，就連換下來的衣服都有人替他拿去洗幹淨，這大爺一樣的日子過得可不要太舒服了。
陸明斐自己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和這個最大的堂哥相差了十一歲，他今年五歲，這個大堂哥也就十六歲了。在別人家，十幾歲的小子能當大人用了；但是在他們家，這個十六歲的大堂哥卻當大少爺，什麼都不用幹不說，還占據了全家百分之九十的資源。大房那邊自然是高興了，隻不知其他的兩個叔伯和伯娘嬸嬸們的心裏是什麼滋味了。
總而言之，他覺得這個家裏，並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麼的團結。
等他們家今日的菜上桌之後，陸明斐才知道他和他爹今天買回來的肉都到了大桌那邊去，他們小桌這邊是沒有的。他們這裏桌子上隻擺了一盆清水煮青菜、和一大盆粗糧窩窩頭。
“……”陸明斐，那可是他和他親爹辛辛苦苦賣了一天東西，賺的錢，又來回走了好幾個小時才買回來的肉啊啊啊啊啊！！！
菜放到桌子上，主桌那邊的阿爺還沒有發話，小桌這邊的孩子都不敢動手搶吃食的。因為一旦沒規矩先搶食的人，今天的晚飯可就沒得吃的了。
柳三娘一來就見到兒子微嘟著小嘴，她就知道兒子這是心裏不高興了。她也知道兒子心裏的委屈，明明是他們賺的錢買回來的肉，剛才還央了阿爺那麼久才把肉拿去煮了，但是孩子現在卻一口肉都吃不到。隻是，在這個家裏，她這個當娘的也不敢給孩子出頭，因為他們一旦鬧起來，吃虧的還是他們母子倆個，所以她隻能握著孩子的手輕拍了兩下，這是安慰的意思。
以前陸明斐還慫恿過年紀比他大一歲的六堂哥鬧過一回，毫不意外的，那次六堂哥被老太太抓著打了一頓。這個事實告訴了他，那個偏心眼的老太太除了不揍大孫子之外，對他們這些孫子孫女們是不會手軟的。
察覺到他阿娘握著他的手，陸明斐轉頭看了他阿娘一眼，給了阿娘一個勉強的笑臉。他是不會鬧的，為了一口吃的挨一頓揍，最後吃不到肉不說、還沒飯吃，實在是沒必要。
主桌這邊的陸老漢見到大家夥都坐下來之後，才拿起筷子動了第一筷，對兩桌的大人和孩子說：“大家都吃飯吧。”
“哎，阿耶你也吃。”陸老大應了一聲。
等到一家之長動了筷，大桌這邊的人開始動筷吃飯了。
他們小桌這邊，陸大娘子孫氏才拿了勺子在給大家分食物，不管大人和孩子，一人都是一勺野菜湯加一個窩窩頭。不過給到自個的親兒，她會打滿勺一點。
“阿娘，為什麼沒肉啊？我要吃肉，我要吃肉。”陸六郎一看碗裏沒肉，就對他阿娘喊了起來。
陸四娘子陳氏趕緊的捂嘴了孩子的嘴巴，不讓孩子哭鬧。
聞言，這個時候陸大娘子孫氏掃了一眼坐在這裏的幾個妯娌，麵上帶著笑的道：“他們漢子日裏幹活辛苦，要吃點好的。咱們這些娘們小孩兒，不幹什麼苦力活，隨便吃口，吃飽肚子便是了。四嬸你說是吧？”
這話還特意點作為大人的陳氏了。
盡管陳氏的心裏壓著怒火，麵上也不敢發出來，還得應著：“對對，大嫂你說得極對的。”
見陳氏和同桌的另外兩個妯娌誰都不敢再說什麼話之後，孫氏的心裏這才滿意了，繼續給其他人分食物。因為剛才六郎嚷嚷的那一句，分到四房另外的兩個女兒那裏，孫氏就故意隻打了半勺的菜湯，撿了兩隻最小的窩窩頭給過去而已。
四房的兩個姑娘陸三花和陸四花見到自個碗裏隻有半碗的菜湯，姐妹倆個往自個阿娘那裏看了一眼。見阿娘隻顧著安撫不高興的弟弟，她們兩人也不敢對大伯娘的這種做法說什麼，隻能低著頭吃飯了。
如果說在這個家裏，他們婆婆是最大的當家人，那麼孫氏覺得自個以後就是要接這個婆婆位置的。等以後她的長子考中進士當了官，這個家裏其他房的人可不得仰仗他們大房過日子了？
見到這一幕的陳氏，對上孫氏帶著隱隱帶有挑釁和得意的眼神，極力的壓住了內心的怒火，才沒有和這個大嫂撕了起來。
實則陸家二房和四房的人的心裏也清楚，如今家裏送了大房的長子去讀書，他們其餘幾家的孩子就沒機會去讀書了。這些年他們家裏已經花了那麼多銀兩在大侄子的身上，若是日後這個大侄子真的能考取到功名，到時候他們其他幾房的人都能借大房的光去做點小生意，賺了錢回來再買上幾畝良田，說不定也能送子孫後代去讀書，也有機會讓自個的親孫子去進學考官。
這也是為什麼其他幾房的人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得罪大房的原因了。
坐在大桌那邊的陸老太見到小桌那邊的大人和小孩都老老實實的吃飯，沒人鬧騰，心裏這才滿意了。小桌那邊是大兒媳婦給大家夥分吃食，不過他們大桌這邊是不需要分食的，都是誰要吃什麼誰就隨便夾。
今日桌子上有肉，陸老漢的筷子連連夾了幾塊肉片到大孫子的碗裏去，還語重心長的對這個長孫說：“大郎你平日裏讀書辛苦，多吃點。”
難得家裏能有一頓肉吃，看著碗裏多出來的肉，陸大郎理所當然的接受了阿爺的偏愛。甚至在自己夾菜的時候，手上拿著的筷子更是頻頻的往裝了肉的大盆伸過去，每次都精準的夾起一塊肉片到自己的碗裏。
同桌的其他大人見狀，也沒人敢說什麼。
隻有陸有田轉頭往小桌那邊的妻兒看了一眼，想到才五歲的兒子跟著他走那麼遠的路到城裏去，一個上午都在叫賣，好不容易才賺幾個錢，買了一點肉回來家裏，卻一口都吃不上。他想到兒子央著他買肉，和一路高興的說著回家吃肉、煮骨頭湯的畫麵，心裏就一陣的難受。
再看看此時大口吃著肉的大侄子。他在心裏問自己：這樣的日子他們還要過多久了？難道真的要等到這個大侄子考中進士當了官，他才能給妻兒吃一口肉嗎？此時陸有田的心裏對眼前的生活和未來的日子起了懷疑，以及思索。
而陸明斐並不是隔壁桌子的親爹心裏對未來的生活起了深思和迷惘，他看到麵前的一碗野菜湯和一個窩窩頭，在心裏撇了撇嘴，最後還是捧起了湯碗喝了一口湯，又抓著粗糧窩窩頭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沒辦法，這個粗糧做的窩窩頭太拉嗓子了，隻能小口小口，嚼多幾下才咽得下去。
注意到旁邊的阿娘在發呆，他抓起一個窩窩頭塞給阿娘的手裏：“阿娘，你吃啊。”
“哎，阿娘也吃。”柳三娘接過兒子塞進手裏的窩窩頭，放到嘴邊咬了一口，心裏則是想著兒子吃不到肉的委屈。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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