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954 更新時間：25-04-16 04:30
沈昭的狐裘早被罡風撕成碎帛，內裏暗繡北鬥紋的軟甲泛著幽藍冷光，腕間鎏金紋路隨呼吸明滅，如同嵌在血肉裏的星河。
他劍尖抵住黑袍人咽喉，玄鐵麵具被劍氣掀飛的刹那，三百裏戈壁突然陷入死寂——麵具下那張臉，眉間朱砂殷紅如他尾椎舊疤，眼尾淚痣綴在顴骨刀痕末端，連下頜那道淺白印記都分毫不差。十四歲獵狼時留下的這道疤，此刻在風沙中灼痛起來，恍如昨日狼牙撕咬的觸感複生。
”三百年才養出個像樣的替身。”容珩的鎏金鎖鏈絞住陰兵統領咽喉，玄鐵倒刺勾出的血珠墜在沙地，綻開曼陀羅狀的血花。
他指尖撫過沈昭頸側跳動的血脈，鎏金護甲邊緣的螭紋正與沈昭鎖骨下的胎記咬合，”夫人可聞到暹羅屍蠶的甜香？這些傀儡的髒腑裏養著。。。”話音未落，黑袍人腐黑的舌尖突然彈出青銅哨，尖銳的哨音如毒蛇鑽入耳道，震得沈昭腕間金紋暴起青筋。
三百陰兵齊刷刷掀開兜帽的刹那，沈昭的劍鋒在沙地上劃出火星。那些麵孔像是從水銀鏡中拓印的倒影——右耳垂的豁口是七歲墜馬所傷，尾指殘缺的角度與祠堂斷劍吻合，連睫毛顫動的頻率都如鏡麵複刻。
他們手中的彎刀刻著沈家暗衛的鷹隼紋，刀柄處暗藏的七星鎖機關，正是他十四歲那年親手繪製的圖樣。風掠過刀陣發出鬼哭般的嗚咽，卷起黑袍人破碎的披風，露出後頸烙印的永昌號船徽，其下”甲子年七月初七”的生辰八字，正與沈昭繈褓上的金線刺繡如出一轍。
大地突然震顫著裂開蛛網狀溝壑，三百尊青銅煉屍鼎破土而出。鼎身梵文在月光下流淌著鎏金光澤，沈昭認得這是母親謄寫《往生經》的簪花小楷——最後一筆的鉤挑處總帶著顫抖，仿佛在躲避什麼可怖之物。容珩扯開鼎身封條，褪色的劍穗流蘇掃過沈昭手背，金線蠶絲混著血跡的觸感令他戰栗。
這劍穗是及冠禮那日，母親用陪嫁的九鳳銜珠簪熔了金絲編織的，如今卻纏在鼎中少年的腕間。那具蒼白軀體突然睜眼，灰白瞳孔裏映出開皇年間的血色黃昏：祭壇上的鎏金溶液冒著青煙，他的前世正掙斷玄鐵鎖鏈，後背被煉屍釘撕扯得血肉模糊，卻仍將年幼的容珩推出火海。溶液澆鑄成青銅巨像的刹那，他看見弟弟在祭壇邊緣回望，染血的唇翕動著”哥哥”，鎏金沙粒正從指縫間漏向無底深淵。
”你的血是打開命門的鑰匙。”容珩的鎖鏈纏上沈昭腰身，玄鐵寒涼透過衣料沁入骨髓。他們躍上巨像肩頭時，裂縫中滲出的鎏金溶液在空中凝成胎兒輪廓，每個蜷縮的肢體都長著沈昭的麵容。
黑袍人的劍鋒刺穿巨像瞳孔，金液如淚傾瀉，裹著曆代雙生子的啜泣聲砸向沙地。
沈昭腕間金紋突然暴長，順著血管爬上脖頸，與容珩後背的北鬥疤痕連成渾天星圖。塞外的月輪在此時碎裂，三百道血光如利箭穿透雲層，在龜裂的戈壁上刻出《焚心契》殘章，羊皮卷軸上未幹的墨跡竟是他與容珩交融的血。
厲風的陌刀劈開血色天幕，刀身上的北狄狼圖騰突然睜眼，吐出猩紅信子：”簽啊！就像你為他簽了三百回！”
沈昭咬破的指尖懸在契約上方，前世記憶如熔岩灌頂——雲州雪夜的地窖裏，青苔貼著掌心，他把最後半塊鬆子糖塞進昏迷少年口中，那人耳後的楓葉胎記沾著糖霜；鹽池底的鎏金鎖鏈灼穿皮肉，容珩推開他時眼尾綻開的釋然笑意比刀鋒更痛；甚至三日前朱雀橋畔，永昌號貨船卸下的檀木箱裏，三百枚鎮魂瓶正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
藥人們突然築起血肉屏障，他們的血濺在羊皮契約上，竟補全了缺失的命宮位。當鎏金劍貫穿厲風心口，十萬陰兵化作鹽柱，沙海上騰起血色薄霧。
青銅殘骸凝成的新碑泛著幽光，”承光元年”的刻痕下，沈昭接住容珩墜落的身軀。
他後背新生的肌膚浮著淡金紋路，三百道命紋正與自己的腕間金紋咬合交融，恍如母親未繡完的《雙雁圖》突然活了過來——那對雁的眼眸是用他們的胎發撚成的金線，此刻正映出沙海深處十萬鹽柱滲出的血珠，每一滴都凝成暹羅密文”雙生未盡”，宛如國師朱砂筆在命盤上寫下的新讖。
風掠過殘破的永昌號旌旗，卷起容珩散落的發絲。
沈昭忽然記起及冠那夜的祠堂，母親將染血的銀針刺入傀儡眉心時，窗外梅枝映在雪地上的影子，正是此刻沙丘上糾纏的命紋。
容珩的心跳微弱卻溫存，後頸淡金的”昭”字正在滲血，那是三百年前他自己咬破指尖寫下的禁咒。塞外孤煙掠過血色雁陣，恍惚回到沈府後院的夏夜，蟬鳴聲裏容珩偷藏的鬆子糖在掌心化開，甜膩中混著鐵鏽味——原來那時他早已飲下換命蠱，卻裝作不知地咽下了所有苦澀。
”等塞北事了。。。”沈昭的唇貼上容珩冰涼的額角，殘旗裹住的傷口滲出星輝。
在他們身後，新帝的年號正在風沙中龜裂，而沙海深處的血珠正彙聚成河，流向雲州地宮的暗門——那裏藏著母親最後一封血書，以及三百童男未能唱完的安魂曲。
玉門關的斷壁殘垣在暮色中拉長陰影，如同時光巨獸的利齒，將輪回咬成碎片，又拚湊出新的因果。
當第一顆星子爬上青銅碑頂時，沈昭終於看清契約末尾的暗紋：並蒂蓮中心嵌著的，是兩枚染血的鬆子糖，糖衣上密布著沈氏暗衛的聯絡符文——這場跨越三百年的棋局，原來早在兒時的糖霜裏，就落下了第一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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