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半隻豬蹄

章節字數:4018  更新時間:25-08-19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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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習的警報聲終於徹底消散在機艙的嗡鳴和海風裏,留下滿身的機油味、汗酸氣和一股揮之不去的疲憊。

    人群像退潮般散去,腳步聲淩亂而沉重,朝著各自的方向挪動。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胃袋的空虛感立刻占據了上風,咕嚕嚕的抗議聲此起彼伏。

    大廚和小高幾乎是跑著衝向廚房的。廚房裏彌漫著未散的演習緊張和一股……濃鬱的、帶著醬香和肉香的暖流!鹵豬蹄!那熟悉而誘人的氣味,像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嗅覺神經,將演習的麻木和機艙的陰冷驅散了大半。

    餐廳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隨即被一種更原始、更迫切的躁動取代。饑餓感像蘇醒的猛獸,在每個人的胸腔裏低吼。

    大家顧不上換下沾著油汙和汗漬的工服,也顧不上洗把臉,像被磁石吸引般湧向打飯窗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廚房裏那口冒著熱氣的大鍋。

    鍋蓋掀開!白茫茫的蒸汽“呼啦”一下騰起,帶著滾燙的濕氣撲在臉上!蒸汽散開,露出鍋裏翻滾的、醬色濃鬱的湯汁。湯汁裏,沉浮著十幾隻油光發亮、顫顫巍巍的鹵豬蹄!

    深褐色的醬汁裹滿了每一寸褶皺的皮肉,濃鬱的八角、桂皮、醬油和糖的複合香氣,混合著肉脂的醇厚,霸道地衝撞著鼻腔,瞬間勾起舌底瘋狂的唾液分泌。

    “每人半個!”大廚的聲音穿透蒸汽,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他手裏拿著一把厚背菜刀,刀尖油亮。小高在旁邊端著不鏽鋼大盆,眼神警惕地掃視著窗口外一雙雙餓狼般的眼睛。

    大廚的動作麻利而精準。手起刀落!“哢!”一聲脆響!一隻肥碩的豬蹄應聲被斬成兩半!斷口處,醬色的膠質顫巍巍地抖動,露出裏麵粉嫩酥爛的瘦肉和晶瑩剔透的蹄筋。油亮的醬汁順著刀鋒滴落。

    “第一個!”大廚吆喝一聲。小高立刻用長柄夾子夾起那半隻豬蹄,“啪嗒”一聲,精準地扔進伸到窗口的第一個餐盤裏。那半隻蹄子躺在盤子裏,還微微顫動著,醬汁四溢,熱氣騰騰。

    窗口瞬間炸了鍋!

    “我的!我的!”

    “這邊!這邊!”

    “操!別擠!”

    筷子、勺子、甚至手指,都成了爭奪的武器。餐盤碰撞,身體推搡,粗重的呼吸和低聲的咒罵混作一團。眼睛死死盯著大廚的刀和小高的夾子,計算著下一個輪到自己時,鍋裏還剩多少“肥美”的部分。

    輪到我了!我幾乎是撲到窗口,把盤子塞進去。眼睛死死盯著鍋裏。大廚的刀正落在一隻看起來格外肥厚的豬蹄上!“哢!”刀光一閃!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蹄膀那半?還是蹄尖那半?

    夾子落下!夾起的是……蹄尖那半!稍顯瘦小,骨頭多些。一絲失望掠過心頭,但瞬間被更強烈的饑餓感淹沒。管他呢!是肉就行!

    “啪嗒!”我的半隻蹄尖落進盤裏。我像護著珍寶一樣,緊緊攥著盤子,擠出擁擠的人群,找了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坐下。

    盤子裏的半隻蹄尖,油亮誘人。深褐色的醬汁均勻地裹滿了每一寸褶皺的豬皮,散發著致命的熱氣和香氣。我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顧不上燙),夾起一塊連著皮的蹄尖肉。

    送入口中!

    牙齒輕輕一合——幾乎不需要用力!那層厚厚的、飽吸醬汁的豬皮,像最上等的果凍般,瞬間在舌尖化開!軟糯!滑膩!帶著濃鬱的醬香和一絲恰到好處的甜!

    皮下的膠質粘糯纏綿,拉扯著唇齒。蹄尖的瘦肉部分,早已燉得酥爛入味,纖維鬆散,入口即化,鹹鮮的肉汁在口腔裏爆開!骨頭縫裏的蹄筋,軟糯彈牙,帶著獨特的韌勁和膠質感,越嚼越香!

    太滿足了!一股暖流瞬間從胃裏升起,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和疲憊。所有的辛勞、演習的煩躁、機艙的悶熱,仿佛都被這一口軟糯鹹香的膠原蛋白撫平了。我眯起眼睛,細細品味著這短暫的、純粹的感官愉悅。

    然而,這愉悅是短暫的,也是有限的。

    鍋裏的豬蹄很快見底。最後幾塊被斬開的蹄子,不可避免地帶著更多的碎骨和零散的皮肉。小高用夾子扒拉著鍋底,把那些粘連的碎肉、脫落的蹄筋、甚至滾落的花生米(如果有的話),一股腦地刮進最後幾個幸運兒(或者臉皮夠厚、擠在最前麵的人)的盤子裏。

    “沒了!沒了!”大廚敲了敲鍋沿,聲音帶著一絲解脫。

    那些沒搶到最後“精華”的人,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別人盤子裏顫巍巍的蹄尖或蹄膀,再看看自己盤子裏那幾塊孤零零的、醬色寡淡的配菜(通常是幾片煮得發黃的包菜或土豆),眼神裏充滿了羨慕、嫉妒和一絲不甘。空氣中彌漫著沒吃飽的怨念和濃鬱的肉香殘留。

    水頭端著盤子坐到我旁邊。他盤子裏是半隻蹄膀,肥厚豐腴,醬汁淋漓。他得意地衝我晃了晃,然後張大嘴,狠狠咬了一大口!肥美的皮肉塞滿口腔,他滿足地咀嚼著,腮幫子鼓動,油亮的醬汁順著嘴角流下,他也渾不在意,伸出舌頭舔了一圈。

    “操!香!”他含糊不清地嘟囔,又灌了一大口涼白開。

    我低頭看看自己盤子裏那半隻蹄尖,骨頭多,肉少。但我也學著水頭的樣子,用筷子仔細地把骨頭縫裏每一絲軟爛的肉、每一塊顫巍巍的膠質都剔下來,連帶著粘在骨頭上的醬汁也吮吸幹淨。最後,連那幾塊燉得軟糯的花生米也沒放過。

    盤子很快見了底,隻剩下幾根光溜溜的骨頭。胃裏有了熱乎的食物墊底,身體暖和起來,演習帶來的疲憊似乎也消散了一些。雖然隻有半個,雖然沒搶到最肥的,但這口軟糯的鹵豬蹄,就像這枯燥、疲憊、充滿鐵鏽味的海上生活裏,一道短暫卻溫暖的油光。

    餐廳裏,咀嚼聲、吮吸骨頭聲、滿足的歎息聲、以及沒吃飽的低聲抱怨,混雜在一起。空氣裏,濃鬱的鹵肉香久久不散,像一場盛宴後的餘韻,也像是對下一次“開葷”的遙遠期盼。

    駕駛台那扇厚重的隔音門“哐當”一聲推開,老陳和大副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兩人臉上都帶著長時間高度緊張後的疲憊,眼白裏的血絲像蛛網般密布。老陳的製服襯衫後背被汗水洇濕了一大片,緊貼在脊梁骨上。大副的領口扣子鬆開了兩顆,一絲不苟的發型也有些淩亂,額角掛著細密的汗珠。

    餐廳裏彌漫的濃鬱鹵肉香,像一隻溫暖的手,瞬間包裹了他們。緊繃的神經似乎被這香氣輕輕撥動了一下,鬆弛了幾分。人群已經散去大半,隻剩下幾個還在慢悠悠剔牙或灌涼白開的。杯盤狼藉的餐桌上,殘留著啃光的骨頭、油亮的湯汁和幾片孤零零的菜葉。

    老陳徑直走向打飯窗口。大廚正拿著大勺,用力刮著鍋底,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鍋裏隻剩下一點粘稠的、混著花生碎和肉渣的醬色湯汁,以及幾塊被撈剩下的、燉得軟爛的土豆塊。

    “老陳!大副!就剩點湯底了!”大廚頭也不抬,聲音帶著點鍋氣,“豬蹄早搶光了!渣都不剩!”

    老陳沒說話,隻是默默地把自己的大號搪瓷缸子遞了過去。那缸子邊緣磕碰得掉了好幾塊瓷,露出黑黢黢的鐵胎。大廚瞥了一眼,沒多問,舀起一大勺滾燙的、油汪汪的湯汁,“嘩啦”一聲倒進缸子裏。湯汁濃稠,泛著油光,裏麵翻滾著細小的肉末、蹄筋碎屑和幾粒飽滿的花生米。

    老陳接過缸子,沉甸甸的,燙手。他又走到飯桶旁,掀開蓋子。桶底還剩一層溫熱的米飯,被蒸汽熏得有些發粘。他拿起飯勺,用力壓實,刮了厚厚一層米飯,堆在缸子裏的湯汁上。米飯瞬間被醬色的油湯浸透,染成誘人的深褐色,熱氣騰騰。

    他端著這缸“湯泡飯”,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動作有些遲緩,腰背微微佝僂著,透著一股被工作榨幹後的虛脫感。

    他沒有立刻動筷子。而是先從工服口袋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小油紙包。打開,裏麵是半隻……被啃得極其幹淨的豬蹄骨頭!骨頭表麵泛著一種近乎慘白的光澤,關節縫隙裏連一絲肉筋都看不到,蹄尖的軟骨都被嚼碎吞了,隻剩下光溜溜、硬邦邦的骨頭棒子。骨頭斷口處,還能看到清晰的牙印——那是他剛才在駕駛台緊張監控演習時,趁著間隙,躲在角落,用後槽牙一點一點,像齧齒動物啃木頭般,硬生生把最後一點肉和膠質都剔刮幹淨的證據。

    他把那半根光骨頭放在桌上,像展示一件微型的、飽經滄桑的戰利品。然後,才拿起筷子,埋首於那缸熱氣騰騰的湯泡飯。

    他吃得很專注,也很用力。筷子扒拉著浸滿湯汁的米飯,混合著細碎的肉末和花生,大口大口地往嘴裏送。滾燙的湯汁似乎也感覺不到,腮幫子鼓動著,發出“呼嚕呼嚕”的吞咽聲。

    額頭上很快又沁出一層細汗,混合著殘留的機油味。那半根光骨頭靜靜地躺在桌角,像在無聲地訴說著某種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近乎偏執的堅韌。

    另一邊,大副的吃相則截然不同。

    他端著一個相對幹淨的白瓷盤,裏麵是剛才小高特意給他留出來的——半隻完整的、醬色濃鬱、皮肉飽滿的鹵豬蹄!蹄膀部分肥厚,蹄尖帶著筋,一看就是精心挑選的好部位。旁邊還配了幾片翠綠的焯水西蘭花(顯然是後加的),擺盤甚至帶著點講究。

    大副慢條斯理地坐下,先用餐巾紙(船上罕見的物品)仔細擦了擦筷子和手指。然後,才用筷子輕輕夾起那半隻豬蹄。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狼吞虎咽,而是用筷子尖,精準地分離著皮肉和骨頭。

    他的動作很優雅,帶著一種近乎外科手術般的精細。筷子尖輕輕一挑,一塊連著晶瑩蹄筋的皮肉就被完整地剝離下來,肥而不膩,顫顫巍巍。

    送入口中,細嚼慢咽,充分感受著膠原蛋白在舌尖融化的豐腴和醬香的層次感。骨頭被剔得幹幹淨淨,整齊地碼放在盤邊,像一件件被解剖完畢的標本。他偶爾夾起一片西蘭花,清口,再繼續。

    兩人一桌,一缸一碟。

    一邊是滾燙油湯泡飯,呼嚕作響,汗流浹背,桌上躺著啃噬殆盡的光骨頭。

    一邊是精致分食鹵豬蹄,細嚼慢咽,動作優雅,盤邊碼著解剖幹淨的骨標本。

    空氣裏彌漫著同樣的鹵肉香,卻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開,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老陳的粗糲、務實、帶著生存掙紮的狠勁,與大副的從容、精細、階層賦予的餘裕,在這頓遲來的、簡陋的晚餐中,無聲地碰撞、對比。

    老陳很快扒完了那缸湯泡飯,連最後一粒沾著油花的米都沒放過。他端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涼白開,衝下喉嚨裏的油膩。然後,他抹了把嘴,目光落在桌上那半根光骨頭上。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把它重新包回油紙裏,塞回了工服口袋。仿佛那不僅僅是一塊骨頭,而是某種備用的、可以反複咀嚼汲取滋味的生存儲備。

    大副也吃完了最後一塊蹄筋,用餐巾紙再次擦了擦嘴角。他盤邊的骨頭碼放得整整齊齊,幹淨得像博物館的展品。他端起盤子,走向泔水桶,手腕一翻。

    “哐當!”

    那堆精心剔淨的骨頭,連同翠綠的西蘭花殘骸,一起落入了混雜著殘羹冷炙的桶裏,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老陳看著大副的背影,又摸了摸口袋裏那包著骨頭的油紙包,沒說話。他端起空缸子,走向水槽。水龍頭“嘩嘩”地衝刷著缸壁上殘留的油漬和飯粒。他洗得很用力,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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