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30 更新時間:25-08-20 10:11
吃完最後一口甜甜的橙子(平時也可能是脆蘋果或甜瓜),手指上還留著水果的涼氣和香味。肚子裏塞滿了熱乎的飯菜和清涼的水果,感覺身上那股緊繃的累勁兒好像被這頓簡單的飯衝淡了一些。房間裏飄著水果的酸味和工作服上沒散幹淨的油味。
沒開燈。窗外,天眼看著快黑下來了。灰藍色的天空被染上了一層像在燃燒的金紅色,雲彩邊兒像燒紅的鐵水在翻滾。
海麵也不再是白天那種單調的深藍色,而是被這晚霞點著了,鋪開一大片望不到邊的、跳動著金紅火苗的綢子。船頭劈開的浪花,不再是冰涼的白沫子,而是像滾燙的金水一樣飛濺起來。
這景象美得讓人心驚,但也透著一股世界末日般的孤單。我不想錯過。趁著這最後的光亮還沒被黑夜吞掉,我推開門,沿著熟悉的樓梯,一步步往上爬,走向駕駛台。
推開那扇厚厚的隔音門,一股混合著電子設備發熱、老舊海圖、便宜咖啡和淡淡煙味兒的空氣撲麵而來。這裏比甲板下麵安靜多了,也……更孤單了。巨大的弧形玻璃窗外,那燃燒的金紅世界毫無遮擋地撞進眼裏,比在下麵看更震撼,也更……空蕩蕩的。
駕駛台裏光線很暗,隻有儀表盤和電子屏幕發出幽幽的冷光。雷達屏幕上,綠色的波紋一圈圈擴散又收縮,像深海怪獸睡著時的呼吸。電子海圖泛著藍光,上麵那個代表我們的小三角,正不緊不慢、但又很固執地在深藍色的虛擬海裏移動,朝著一個叫海防的地方前進。自動舵發出輕微的、嗡嗡的響聲,是這片安靜裏唯一不變的背景音。
大副(也可能是船長)背對著門口,站在辦公桌前,眯著眼盯著電腦屏幕。台燈昏黃的光照著他花白的鬢角和有點駝的背。聽到門響,他也沒回頭,就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了。
我走到舵輪旁邊的空位站好,沒打擾他。眼睛看向窗外那片燃燒的海和天。
夕陽,那個巨大的、好像伸手就能摸到的金紅色大火球,正無可挽回地沉向墨藍色的海平線。它不再刺眼,散發著一種沉甸甸的、有點悲壯的溫暖。光芒把駕駛台裏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暖金色:冰涼的舵輪、閃爍的儀表盤、甚至大副有點駝的背影。雷達屏幕上那幽綠的波紋,在這暖金色的襯托下,顯得更深邃神秘了。
海麵被染成一片沸騰的猩紅色。船開過劃出的航跡,不再是潔白的V形,成了一條長長的、像鋪滿了熔化的金子一樣的路,筆直地伸向那輪快要沉下去的落日。感覺我們正航行在一條通往世界盡頭的火焰之河上。浪尖上跳動著細碎的金光,像無數跳舞的小火精靈。
風好像也停了。海麵異常平靜,隻有船體破開水麵時低沉的“嘩嘩”聲,還有螺旋槳在深水裏攪動傳來的、遙遠而沉悶的震動感。這安靜,讓眼前這燃燒的輝煌顯得更宏大,也更……孤獨了。
我靠在冰涼的舷窗邊,額頭貼著玻璃。玻璃傳來夕陽的餘溫和深海的涼意。心裏湧起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是累過之後的放空?是對這壯麗景象的敬畏?還是對這無邊無際的孤單……有點茫然?
在這艘移動的鋼鐵孤島上,駕駛台是它的大腦,也是它的眼睛。我們控製著它,也被它帶著,碾過無邊無際的深藍大海。現在,站在這離海麵最高的地方,看著這天地熔爐般的景象,人顯得特別渺小。所有的吵鬧、爭奪、疲憊、甚至那半個鹵豬蹄帶來的短暫滿足感,都被這無邊的猩紅和深藍衝淡、吞沒了。
大副終於放下文件,直起腰。他端起保溫杯,抿了口濃茶。轉過身,目光也投向窗外那片燃燒的海。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深深的皺紋在夕陽的金光裏特別明顯。眼神裏映著跳動的火焰,卻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他看慣了這樣的景象,可能早就把這份壯麗和孤單,一起刻進骨子裏了。
“快落完了。”他聲音低沉,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嗯。”我應了一聲,聲音輕得幾乎被自動舵的嗡嗡聲蓋過。
我們都沒再說話。雖然隔著幾步遠,但都站在巨大的舷窗前,看著那個巨大的金紅火球,一點一點,沉入墨藍色的深淵。最後的光芒在海平線上掙紮、跳動,然後徹底熄滅。
天空瞬間從燃燒的金紅,變成了一種深深的、帶點紫的靛藍色。海麵上的熔金也迅速冷卻、變暗,被深沉的墨藍吞沒,隻留下船尾那道長長的、泛著微弱磷光的白色航跡,像一道孤獨的傷疤,刻在無邊的黑暗裏。
駕駛台裏的燈好像自動調亮了一點。儀表盤的冷光重新成了主角。雷達屏幕上的綠色波紋依舊在無聲地擴散。電子海圖上,那個代表我們的小三角,還是不緊不慢、固執地在深藍中移動著,駛向那個還看不見的、叫海防的地方。
大副重新坐回電腦前,俯身敲起鍵盤,噼裏啪啦的聲音混在駕駛台的各種雜音裏。
我還站在舷窗前,望著窗外那片徹底沉入黑暗的海。指尖碰到的玻璃,已經冰涼。胃裏那點溫暖的食物和水果的甜味,好像也隨著那沉沒的夕陽,一起涼了。隻剩下一種沉靜的、帶著海腥味的孤獨,和腳下這艘“鐵家夥”永不疲倦的、碾過深海的震動。
窗外的金紅大火徹底熄滅,沉入墨藍的深淵。最後一點掙紮的霞光也被靛藍的夜幕吞得幹幹淨淨,隻留下天邊一絲若有若無的、帶點紫色的灰燼痕跡。海麵不再是燃燒的綢緞,變成了一塊巨大、厚重、像吸飽了墨汁的絨布,深得看不見底。船頭劈開的浪花,也失去了金子的輝煌,重新變回冰冷、破碎的白色泡沫,在探照燈短暫的光柱下翻滾、碎裂,轉眼又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駕駛台裏的燈早就調亮了,儀表盤和屏幕的冷光成了主宰。雷達屏幕上,綠色的波紋無聲地擴散、收縮,像深海怪獸睡著時的呼吸,掃描著這片無邊的墨色。電子海圖泛著幽藍的光,那個代表我們的小三角,依舊固執地在深藍的虛擬海裏,朝著一個叫海防的目標,不緊不慢但堅定地移動。
我還靠在舷窗邊,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玻璃擋住了外麵海風的呼嘯,卻把深海的寒意一絲不差地傳進來。胃裏那點食物帶來的暖意早就沒了,隻剩下一種沉靜的、帶著機油和電子設備灰塵味的涼意。
眼睛看向窗外那片無邊的黑暗。一開始,是純粹的、濃稠的墨黑,像宇宙剛誕生時的混沌。眼睛需要點時間適應這極致的黑暗。
慢慢地,像墨水裏撒進了散落的星砂,一點點微光開始在視線邊緣浮現。不是天上的星星——天空被低垂的雲層蓋住,星光透不下來。是海上的燈光。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微弱,渺小,卻頑強地在無邊的墨色中亮著。它們散落在遙遠的海平線上,有的近點,有的遠點,有的亮點,有的暗點,像被隨手撒在黑色天鵝絨上的碎鑽。
每一盞燈,都是一個孤獨的漂泊者。可能是一艘萬噸級的遠洋貨輪,巨大的鋼鐵身軀在黑暗中潛行,隻有駕駛台和舷窗透出幾點燈火,像巨獸睡著時半睜的眼睛。也可能是一艘小小的近海漁船,船艙裏點著一盞昏黃的漁燈,隨著海浪搖晃,像風中掙紮的螢火蟲,在無邊的黑暗裏尋找著一點點渺茫的希望。
距離太遠了。根本分不清是什麼船,更看不清輪廓。隻有那一點、一點的光,固執地亮著,成了這片死寂墨海裏唯一的、微弱的路標。它們彼此隔絕,沉默地航行在自己的航線上,像宇宙中互不相識的星星,隔著億萬光年的虛空,冷漠地對望著。
偶爾,雷達屏幕上會有一個小小的、移動的光點,和某個遙遠的燈火位置重合。冰冷的電子信號,短暫地把兩個在黑暗中孤獨航行的靈魂連了一下。但也僅此而已。沒有汽笛的問候,沒有燈光的交流。隻有沉默的航行,和那一點在黑暗中獨自燃燒的光。
大副不知什麼時候也溜達到舷窗邊來了,手裏端著保溫杯。他和我一樣,沉默地望著窗外那片點綴著星火的墨海。他的目光深邃,好像能穿透這遙遠的距離,看清每一盞燈背後的故事——是裝滿貨要回家的疲憊?是空著船出海的希望?還是像我一樣,隻是在這無邊的墨色裏,固執地朝著一個定好的地方挪動?
“看,”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磨過鐵鏽,打破了駕駛台裏隻有設備嗡嗡響的寂靜。他沒指具體方向,隻是用下巴微微示意那片星火,“每個亮兒,都是一艘船。漂在這大海上,跟咱們一樣。”
他停了一下,喝了口濃茶。熱氣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霧,又很快散了。
“有的往北開,有的往南開。有的裝滿了貨,有的跑著空船。有的急著回家,有的……可能永遠也靠不了岸。”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又像在念一首古老而蒼涼的海上歌謠。
我沒接話。隻是更用力地抵著冰涼的玻璃,好像想從那遙遠的、微弱的光點裏,吸到一點點同樣微弱的暖意或共鳴。孤獨感並沒有因為這些光點出現而消失,反而像墨水滴進清水裏,更清晰地彌漫開了。原來,這無邊的黑暗裏,不隻有我們一艘船在掙紮前行。但這種“陪伴”,因為距離太遠又沉默不語,反而讓人覺得更……寂寞了。
腳下的船體傳來一陣深沉的、有節奏的震動。主機在黑暗的深處轟鳴,推動著這萬噸鋼鐵,碾過冰冷的海水,朝著那看不見的終點前進。窗外,那些遙遠的燈火,依舊在墨色的絨布上,無聲地閃爍、搖曳,像一場永不落幕的、屬於所有漂泊者的無聲電影。而我們,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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