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04 更新時間:25-10-12 12:08
下午兩點鍾的日頭正毒,甲板鋼板曬得能煎雞蛋。我和水頭一前一後踩著陰影走,像兩隻躲著火光的老鼠。船頭油漆房的水密門緊閉著,銅把手燙得嚇人。
我蹲下身把通風口的四個銷子逐個扳開,鏽蝕的螺紋咬得吱呀作響。門一掀,濃稠的香蕉水味混著油漆味劈頭蓋臉湧來,嗆得人直往後仰。水頭趕緊把我拉開:”不要命了?這味兒吸兩口就得暈菜!”
我們退到錨機投下的那片陰涼裏。水頭從**兜裏掏出半瓶礦泉水,仰脖灌了兩口,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他眯眼掃視四周:艏樓甲板空無一人,隻有纜繩在烈日下微微膨脹。
確認安全後,他變戲法似的摸出手機。屏幕裂了道紋,但絲毫不影響他熟練地劃開鎖屏。玄幻小說的封麵跳出來,畫著條金光閃閃的巨龍。他拇指飛快上滑,眼睛幾乎貼到屏幕上。
”等這味兒散散,”他頭也不抬,”起碼得一刻鍾。”說著把手機偏過一點,”你看這段,主角剛撿到上古神器。。。。。。”
我靠在冰冷的艙壁上,看他鼻尖沁出的汗珠正巧滴在home鍵上。遠處有海鷗掠過桅杆,而水頭已經完全沉浸在那個禦劍飛行的世界裏了。
等待的時間裏,熱浪在甲板上扭曲出透明的波紋。油漆房門口漸漸聚起一小片揮發的油霧,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虹彩。水頭忽然把手機往褲腿上蹭了蹭,抹掉屏幕上的汗漬:”這鬼天氣,手機都燙手。”
他索性把手機擱在陰影處的工具包上,掏出口袋裏皺巴巴的煙盒。抽出一支煙,卻發現打火機怎麼都打不著火。”潮了,”他悻悻地把煙別到耳後,”這海上的濕氣,連火都點不著。”
這時油漆房裏的氣味似乎淡了些。水頭站起身,試探著往門口走了兩步,突然又退回來:”還不行,這味兒能辣眼睛。”他指著門內那些堆疊的油漆桶,”那桶紅漆是上個月在新加坡補的貨,聞著就比老貨衝。”
我們又坐回陰涼裏。水頭重新拿起手機,這次他調出了有聲小說,把音量調到最小貼在耳邊。揚聲器裏傳出抑揚頓挫的朗讀聲,混著海浪的輕響,竟有種奇異的和諧。
”聽到沒?”他忽然摘下一邊耳機遞給我,”這段講煉器的,跟咱調油漆一個道理——都得講究火候。”我接過耳機,裏麵正說到”三昧真火淬煉玄鐵”,而眼前是曬得發白的鋼鐵甲板。
一刻鍾後,水頭掐掉音頻,起身拍拍**:”差不多了。”他走到門口,伸手探了探空氣,”味兒散了大半,幹活!”
但當我們踏進油漆房時,他還是遞給我一個防毒麵具:”小心駛得萬年船。”麵具的橡膠邊已經發硬,但濾毒罐還是新的。在彌漫的化學氣味裏,我們開始了下午的工作。
水頭從貨架上搬下一桶猩紅色防鏽漆,桶身印著的英文說明已被汙漬浸染得模糊不清。他用手錘敲開密封蓋,一股濃鬱的桐油味瞬間蓋過了香蕉水的刺鼻。”這漆得配稀料,”他蹲下身,用螺絲刀攪動稠厚的漆液,”三比一,多一分太稀掛不住,少一分太稠刷不開。”
我遞過量杯,看他像老中醫抓藥般精準倒入稀料。攪拌時漆液形成漩渦,將窗外透進的光線扭曲成琥珀色的波紋。水頭突然停下動作,側耳傾聽:”主機轉速慢了,船在轉向。”果然,漆麵波紋的晃動頻率悄然改變。
調好的漆漿在桶沿拉出細絲,水頭用手指撚了撚:”成了。”他忽然指向牆角那排顏料罐,”去拿那罐黑漿,船東要求艏尖艙漆成啞光黑。”
當我抱著沉甸甸的黑漿罐轉身時,發現水頭正用砂紙打磨漆刷的木柄。”老夥計跟了我七年,”他撫過刷毛,”比有些船員在船時間都長。”刷毛在光影裏微微顫動,像某種海洋生物的觸須。
我們配合著將黑漿摻入紅漆,兩種顏色在攪拌中交融成深褐色,如同夜色浸入晚霞。水頭突然說起二十年前在鹿特丹港的舊事:”那時用荷蘭漆,開罐能聞見巧克力味。”他手腕畫著圈攪拌,漆漿逐漸變成均勻的墨色,”哪像現在,淨是化學品的嗆味。”
塗刷第一道漆時,滾筒在鋼板上留下濕潤的痕跡。水頭教我如何走Z字形:”這樣不漏底,省料又均勻。”他的動作帶著某種韻律,仿佛不是在塗漆,而是在給船體刺青。
當夕陽透過舷窗在漆麵投下菱形光斑時,我們已完成大半工程。水頭擰開礦泉水猛灌幾口,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密閉空間裏格外清晰。他忽然輕笑:”你說咱像不像那書裏煉器的道士?”汗水在他額角劃出閃亮的軌跡,滴入漆桶漾起細小漣漪。
收拾工具時,我發現他偷偷在未幹的漆麵上畫了隻歪歪扭扭的海鷗。見我盯著看,他不好意思地用刷子抹掉:”手癢了。”但那個瞬間,我仿佛看見這隻鋼鐵巨獸露出了溫柔的一麵。
推開油漆房門的刹那,海風湧進來吹散了化學氣味。水頭摸出手機,玄幻小說的頁麵依然停在”上古神器”那章。而我們的神器,是這些沾滿油漆的工具,和這艘正在漆層保護下繼續航行的老船。
日落時分,油漆房裏的空氣變得粘稠。水頭擰亮防爆燈,昏黃的光線下,剛刷的漆麵泛著濕潤的光澤。”得趕在天黑前收尾,”他抹了把汗,”夜航時漆麵沾了露水會起皺。”
我們正給最後一道焊縫補漆時,老陳端著飯盒出現在門口。”給你們留了炸醬麵,”他把飯盒放在通風口,”大廚特意多放了肉末。”飯盒蓋上凝結的水珠在漆桶邊緣洇開一小片濕痕。
水頭摘掉沾滿漆點的手套,手指在工服上蹭了蹭才接過筷子。我們蹲在門檻上吃麵,醬香暫時蓋過了化學氣味。老陳盯著未幹的漆麵突然說:”這黑漆讓我想起老家的灶台。”他用筷子比劃著,”每年臘月都要重新刷一遍。”
遠處傳來七聲鍾響,夜幕像墨汁滴入海平線。水頭打開高頻電台,裏麵正播報北部灣的天氣狀況。我們借著顯示屏的微光收拾工具,刷子在水桶裏攪出深色的漩渦。
回生活區的路上,水頭忽然停下腳步。他指著舷窗外繁星般的漁火:”那些越南漁船上的漆,都是拿魚油調的。”夜風撩起他花白的鬢發,”去年在峴港補漆,有個老船工送我一罐珊瑚粉,說摻進漆裏能辟邪。”
洗漱時,我發現指甲縫裏嵌著的黑漆怎麼都洗不掉。這讓我想起水頭手上那些洗不掉的色斑,像航海圖上的永久標記。躺進床鋪時,主機規律的震動傳來,整艘船正載著新刷的漆層,航向更深沉的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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