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57 更新時間:25-10-27 08:28
中午的休息時間短暫得如同潮汐間的平潮期。
生活區的掛鍾指針剛劃過兩點,甲板鋼板就被熱帶太陽烤得泛起波紋狀的熱浪。我癱在艙室的沙發上,空調外機的嗡鳴聲像催眠曲,但工裝褲口袋裏砂輪片的觸感提醒著我下午的戰鬥。
水頭的敲門聲比預定時間早了十分鍾。
他站在門口,安全帽簷下壓著濕毛巾,工裝後背深色汗漬已暈開成地圖。
“卡帶,上工了!”他嗓音沙啞,手裏拎著兩個布滿鏽跡的角磨機,電纜線像蟒蛇般纏在臂彎。
我們拖著工具筐穿過滾燙的主甲板。
不鏽鋼筐底與鋼板摩擦發出刺耳的嘶啦聲,裏麵砂輪片、鏟刀、滾筒刷相互碰撞,像水兵集結的鏗鏘。
下午要處理的是右舷纜機基座,那裏的鏽蝕像皮膚病般在鋼板表麵蔓延。
角磨機接通電源的瞬間,發出饑餓的咆哮。水頭蹲下來調試砂輪片,花白的鬢角沾著鐵屑。
他示範動作時,身體形成穩固的三角,磨片與鋼板接觸爆出橙紅色的火花,如同節慶的煙火。鐵屑飛濺到防護麵罩上,發出細密的嗒嗒聲。
我負責的邊緣處理需要更精細的手法。
手腕必須保持某個微妙角度,讓砂輪片與鋼板形成三十度夾角。
汗水很快浸透手套,掌心的鹽分讓工具握把變得濕滑。磨到纜機基座背麵時,我發現一片隱蔽的鏽蝕,像潛伏的癌細胞。
“得鏟幹淨!”水頭遞來敲鏽錘。我跪在滾燙的鋼板上,錘尖敲擊鏽點的聲音清脆而有節奏,像古老的摩斯電碼。
鏟下的鏽塊在甲板上蹦跳,露出金屬原色,像傷口結痂脫落時的新肉。
除鏽完成時,我們的工裝已被汗水畫出深淺不一的鹽漬圖。
接下來是調漆時刻,這像某種巫術儀式。水頭打開固化劑罐時,刺鼻氣味讓人眩暈。
他倒入環氧樹脂的動作精準如化學家,攪拌棒在漆桶裏劃出綿密的漩渦。
“漆要像蜂蜜般順滑。”水頭用攪拌棒挑起油漆,觀察其墜落時的拉絲狀態。我滾塗第一道漆時,滾筒與鋼板摩擦發出奇妙的沙沙聲,像春蠶食葉。新漆覆蓋裸鋼的瞬間,灰綠色吞噬了鏽色,如同潮水淹沒灘塗。
最難處理的是螺栓縫隙。
我換上毛刷,筆尖蘸滿油漆,像外科醫生縫合傷口般精細作業。水頭在塗大麵時哼起船歌,跑調的旋律與滾輪節奏意外和諧。
當夕陽斜照時,新漆表麵泛起絲綢般的光澤,與未塗漆區形成鮮明對比。
收尾時,我們發現漆量估算失誤。水頭罵了句髒話,變魔術般從工具筐底翻出半桶漆。“老軌私藏的。”他擠眼,皺紋裏積著上午的鏽塵。我們加快速度,滾輪在漆桶邊緣刮出急促的節奏。
完工時,夕陽正將海麵染成金紅。
新漆表麵倒映著流雲,像鍍了層琉璃。工具清理是神聖儀式:我們在柴油裏清洗滾輪,刷毛舒展如初。水頭整理電纜的動作像在收卷纜繩,每個旋繞都透著熟練。
回生活區的路上,我們的影子被夕陽拉長成桅杆。經過上午處理的纜繩區時,水頭用鞋尖輕踢新漆的邊角:“能扛半年。”他眼角笑紋裏藏著驕傲。淋浴時,衝洗下的鏽屑在水槽旋出褐色漩渦,像微型的海上風暴。
當晚霞褪成紺青時,我靠在舷牆邊遠眺。新漆區域在暮色中泛著微光,像給這艘老船披上新鎧甲。
傍晚六點,廚房的蒸汽像暖霧籠罩著整個後甲板。
我推開水密門時,大廚正用鐵勺敲打炒鍋邊緣,鐺鐺聲伴著爆香的氣浪撲麵而來。水頭已經坐在不鏽鋼餐台盡頭,麵前擺著喝掉一半的啤酒杯。
“喲,來了個搶飯碗的!”大廚朝我揚了揚炒勺,圍裙上濺著的油點像抽象畫。
他舀起一勺剛出鍋的椒鹽蝦倒進盤子,蝦殼碰撞的聲音像小雨敲打甲板。
水頭用筷子尾敲敲桌麵:“明天把這小子交給你了。”他推過一瓶冰鎮啤酒,瓶身的水珠在台麵洇開圓圈。
“切菜別切手指頭,”他咧嘴笑,露出被檳榔染紅的牙,“船上醫療箱裏繃帶可不多了。”
大廚把紅燒肉墩在我麵前,醬汁在碗裏晃出漣漪。
“跟著我幹,比除鏽輕鬆。”他抹了把額頭的汗,廚師帽歪向一邊,“不過要是把鹽當糖放……”他故意掂了掂炒勺,勺沿閃過的寒光像某種警告。
鄰桌的二副插話:“記得大前年那個幫廚?把發酵粉當麵粉……”眾人哄笑中,水頭拍拍我後背:“放心,大廚罵人比角磨機聲小點。”他掏出一包新開封的濾嘴扔給大廚:“把人給你了,少讓他碰刀。”
大廚接過煙別在耳後,切洋蔥的手突然停下:“明早四點,跟我去冷庫點貨。”
他刀尖挑起片洋蔥拋進炒鍋,滋啦聲裏飄出焦香。“先學刮土豆,”他朝冰箱努嘴,“刮破十個以內算你及格。”
洗碗工推著餐車經過時,餐盤碰撞聲像為這場對話打拍子。水頭最後舉起酒杯:“換崗酒!”泡沫溢出的瞬間,廚房的排風扇正把炊煙送向星空。
我知道,明天開始,生活的戰場將從甲板轉移到這方寸灶台。
,飯後,來到駕駛台。
駕駛台的水密門被海風吹開一道縫,雷達的嗡鳴聲像蜂群般湧出。
我側身擠進門時,大副正俯身在海圖桌上,抄寫著那本厚重的航海日誌。平行尺的金屬邊在菲律賓海域劃出一道虛線。
“明天就去廚房了是吧?”大副頭也不抬,筆尖不停地揮動著。他手邊的陶瓷杯裏,濃茶正浮著螺旋狀的蒸汽。燈光映在他下巴新生的胡渣上,像月暈籠罩著礁石。
我接過老陳遞來的望遠鏡,鏡筒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窗外,一艘貨船的桅燈正劃過黑綢般的海麵。
“水頭說少個人除鏽,”大副突然輕笑,“讓我攔著大廚別把你喂太胖。”他手指劃過雷達屏上某個光點。
高頻電台裏傳來英語的通話聲,大副抓起話筒回應時,袖口蹭到了未幹的茶漬。
老陳在舵輪旁嘀咕:“廚房好啊,至少淋不到雨。”
”是啊哈哈!“
“記得08年在漢堡,”大副突然說,“有個波蘭水手切土豆切掉指尖。”他用圓規在圖紙空白處畫了個洋蔥,“後來用那根手指泡了瓶酒。”(純吹牛b)
駕駛台裏響起零星的笑聲,像浪花拍打舷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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