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94 更新時間:25-12-03 17:03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半了,甲板已被曬得發燙。水頭把安全帽簷壓到眉骨,眯眼望向集裝箱堆場:“今兒個太陽好,這邊兒風也挺涼快,活幹得痛快。”他踢了踢腳邊的綁紮棍,鋼棍在甲板上滾出清脆的響動。
我們開始準備綁紮工具。水頭從器材庫拖出綁紮鏈,鐵鏈在甲板上滑出刺耳的聲響。他仔細檢查每個鏈環,長滿老繭的手指撫過金屬表麵,像老中醫號脈般精準。“這個有暗傷,”他指著第三環的細微裂紋,“這玩意兒不中用,都這樣了,得換。”
我們沿著左舷開始巡查。白天的貝走道與深夜是兩番天地——陽光把每個扭鎖的鏽跡都照得清清楚楚,鋼絲繩在光線下泛著金屬冷光。水頭用腳踢開堆在過道的防滑麻袋,驚起幾隻躲在陰涼處打盹的海鷗。
“你看這個。”他單膝跪在七貝位,手套抹過三號箱角的扭鎖。黃銅鎖芯在日照下像塊老懷表,“牙口咬得死緊,比夜裏摸黑強多了。”我遞過扭矩扳手時,看見他後頸曬脫的皮翹起白邊,像船漆的皴裂。
檢查到船尾時,拖輪已在外檔待命。水頭突然笑出聲,指著昨天卡傷我的艙蓋接縫:“今兒可沒法子再吃你了。”那道鐵縫在陽光下露出溫順的模樣,邊緣的毛刺像被馴服的獸牙。
解纜作業在夕陽中展開。船尾老陳率先吹響哨子,哨音驚起碼頭欄杆上停歇的海鷗。我趴在船尾右舷俯身下望,尼龍纜繩正在水麵上鬆弛成慵懶的弧線。碼頭工人熟練地摘下舷梯掛鉤,跳板收起的摩擦聲像一聲悠長的歎息。
”頭纜單!”二副的吼聲帶著金屬質感。我在纜機一旁等候著,隻見二副一個“絞”的手勢,我迅速拉動操作杆,讓機器快速運轉,然後看見纜繩如蘇醒的黑蛇從係纜樁滑脫。當最後一道倒纜脫離導纜孔時,船身輕微震顫,仿佛終於掙脫陸地的挽留。
兩條拖輪開始發力。”瓊拖5號”的頂推器翻起乳白色浪花,船尾與碼頭間隙逐漸擴大。高頻電台裏交替傳來拖輪船長的指令聲,普通話夾雜閩南語,像潮水拍打不同岸線。我扶舷俯看,碧綠的海水在船殼與碼頭間越漲越寬,形成流動的翡翠帶。
駕駛台傳來鍾令,船艉側推器開始工作,渦流將海麵攪成旋渦。水頭蹲在纜樁旁整理撇纜繩,粗糲的棕繩在他手中服帖地盤成同心圓。夕陽給他的側臉鍍上金邊,花白的鬢角閃爍著細密的汗珠。
當船身完全調正,主機的轟鳴變得沉穩有力。我注意到碼頭上的係纜工朝我們揮手,身影在暮色中漸漸模糊。錨鏈孔滴落的水珠在夕陽下串成金線,像告別陸地的最後珠簾。
最動人的是解拖輪的時刻。兩條拖輪同時鳴笛三聲,船首推開扇形波浪緩緩後退,尾燈在暮色中劃出緋紅的光軌。水頭突然輕笑:”像不像嫁閨女?送出一程,剩下的路要自己走。”
晚六點整,我們的船已駛出防波堤。也順利地送了引水下船,收回了梯子。水頭拍拍我肩膀:”收工。”他眼角的皺紋裏,還藏著上次過海峽時沾染的海風。
六點過十分的餐廳彌漫著飯菜的餘溫。空調把紅燒帶魚的腥香和醋溜白菜的酸氣攪成漩渦,餐盤回收處的剩菜堆成了小山。我和水頭推門進去時,李哲正用早上剩的菜餅擦著餐盤裏的肉汁,二副在角落剔牙,茶缸裏飄出劣質茉莉花茶的澀香。
大廚獨坐在靠舷窗的塑料桌前,麵前擺著磕掉瓷的搪瓷碗。他斜睨我們一眼,筷子尖戳著碗裏的涼拌海帶絲:”還知道飯點兒?”海帶絲被扯斷時發出黏連的聲響。
水頭嬉皮笑臉地湊過去,變戲法似的摸出個不鏽鋼飯盒:”給你留的豬頭肉。”肉凍在盒子裏顫巍巍晃動,蒜泥醋汁一滴沒灑。大廚鼻腔裏哼了聲,眼角卻瞟向蒸飯櫃:”飯在鍋裏焐著。”
我掀開蒸櫃,米香混著水汽轟然升起。保溫檔的米飯稍硬,正好合水頭牙口。大廚突然起身,從消毒櫃撈出兩雙筷子:”芹菜粉條在砂鍋,自己盛。”筷子頭不輕不重磕在我手背上。
水頭邊扒飯邊嘟囔:”下午綁紮,扭力扳手都擰冒煙了。”大廚突然把醋瓶推過來:”活該!早半小時能死?”但眼梢的皺紋鬆了些許。窗外,晚霞正給錨機鍍上金邊。
當水頭掏出那瓶我剛買的白酒,大廚終於嗤笑出聲。酒液在玻璃杯裏漾出紫紅波紋,倒映著艙頂搖晃的燈罩。這個夜晚的硝煙,終於消散在酸甜的酒香裏。
這酒倒入玻璃杯時漾出透明的酒花,大廚屈指彈了彈杯壁:“摻水了?”水頭急眼去搶酒壺,被他一巴掌拍開手:“逗你呢,老酒鬼聞味就知深淺。”
煙盒撕開的脆響混著打火機輪轉的哢噠聲,兩道青煙在吊扇下糾纏上升。水頭吐煙圈時故意瞄著大廚的茶缸,煙圈撞上杯口散成薄紗。“德行!”大廚笑罵,卻把煙灰缸推近些。
白酒的甜香還沒在杯中散開,水頭突然用筷子敲著碗邊笑起來:“今兒在菜市場,瞧見個賣蝙蝠幹的攤子!”他模仿小販卷著舌頭的叫賣聲:“”降壓神藥,五百一斤”——那蝙蝠幹得跟樹葉似的。”
大廚正剔著牙,聞言噗嗤樂了:“算啥!我買薑時見個老太婆賣”龍血”,紅漆桶裝樹汁,非說是麒麟竭。”他比劃著桶上的塗鴉,“要不是聞出鬆節油味兒,差點被騙二十塊。”
“水果攤那小丫頭才精。”水頭灌了口酒,“我挑山竹,她塞給我個裂口的,說”阿叔,這個糖心”。”他學著海南口音,手指在桌上畫圈,“結果掰開爛了半邊!”
窗外飄來烤魷魚的焦香,大廚抽抽鼻子:“比咱船上烤的好,人家用椰子殼熏的。”他忽然壓低聲音:“下午見著個修船老師傅,胳膊紋著1976年造的船號,說這港以前是走私船窩子。”
水頭眼睛一亮:“難怪碼頭東南角那些舊船塢邪乎,老陳說夜裏能聽見敲鏽錘聲。”他掏出手機展示照片:昏黃的船廠燈光下,幾隻野貓正在破船裏竄跳。“守廠老頭說,上月有劇組來拍鬼片。”
杯中酒見底時,兩人為白天買的胡椒品質爭執起來。大廚堅持越南胡椒香,水頭非說本地的夠勁。最後賭咒明天一起去批發市場“盲測”,輸家洗全體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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