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27 更新時間:25-12-14 10:47
中午一點四十五分,我正仰在艙室窄床上刷短視頻。手機信號斷斷續續,視頻卡在某個網紅吃播的誇張表情上,嘴張到一半就凝固了。我煩躁地刷新頁麵,不知下一個視頻是什麼樣的……
時間很快來到兩點十分,困意來襲,打算眯會兒~
就在這時——
“嘟……嘟……嘟……”
三聲長鳴像鐵錐紮進耳膜。那是船上特有的警報聲,經過二十年的鋼板反射,帶著金屬的冷硬質感。我手指一顫,手機砸在胸口,鈍痛。
廣播裏二副的聲音平穩:“全體船員注意,現在進行消防演習。請立即到指定集合點集合。重複,現在進行消防演習。”
“得。”我把手機甩到枕邊,屏幕還亮著,吃播的嘴終於合上了。不用睡了。演習比預告提前了四十五分鍾——這是船上的常態,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或者說,變化本身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翻身下床時,床架發出抗議的吱呀。我扯下掛在壁鉤上的橙色救生衣,尼龍布料摩擦皮膚發出沙沙聲響。浸水保溫服在櫃子底層,疊成整齊的方塊,上次用還是三個月前在渤海灣。我把它夾在腋下,橡膠外層冰涼。
推開艙門時,走廊已經滿是腳步聲。沉重、急促、混亂,像受驚的獸群在鋼鐵通道裏奔竄。我看見水頭從斜對麵的房間衝出來,救生衣隻套了一半,右胳膊還在袖管外掙紮。他看見我,咧嘴想笑,但警報聲蓋過了一切。
更衣室在生活區盡頭。我趕到時,門口已經堵了七八個人。老陳正在係救生衣的帶子,手指因為著急而不聽使喚,打了三次都沒結成。老紀在抱怨:“我剛躺下!剛躺下!”他安全帽戴反了,帽簷朝後,看起來像個落難飛行員。
擠進去才發現,裏麵比門口更糟。二十平米的空間塞了至少十五個人。汗味、橡膠味、還有某種說不清的焦慮氣息,在密閉空間裏發酵。地上橫七豎八堆著換下的拖鞋,有人不小心踩到一隻,塑料斷裂的脆響被淹沒在嘈雜中。
我靠在門框上等。這個時候往裏擠是愚蠢的——人貼人,轉身都難。透過攢動的人頭,能看見儲物櫃一排排立著,每個門上都貼著名字標簽。有些標簽已經泛黃卷邊,有些嶄新,像不同年代的墓碑。
輪機部的人最先換好。他們穿著連體防火服,手裏拎著消防頭盔,魚貫而出時帶起一陣熱風。小高經過我時拍了拍我的肩:“快點,要計時了。”他臉上的油汙還沒洗掉,在日光燈下閃著烏亮的光。
人群漸漸稀疏。我側身擠進去,地麵濕滑——不知誰打翻了水杯,或是汗水。我的儲物櫃在最裏麵那排,靠近通風口。鐵皮櫃門有些變形,開鎖時費了點勁。鑰匙轉動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在漸漸安靜下來的更衣室裏格外清晰。
櫃子裏整齊碼著裝備:黃色安全帽、皮手套、勞保鞋。帽簷內側用黑色記號筆寫著我的名字和血型——這是公司的規定,每個新船員上船第一天就要寫。字跡已經有些模糊,是兩年前寫的,在泉州港。
最後一個人離開時,更衣室突然安靜下來。隻有通風扇低沉的嗡鳴,和遠處隱約的警報餘音。我坐在長凳上換鞋,勞保鞋的係帶很緊,要用力才能拉緊。手指因為剛才的匆忙還在微微發抖,打結時試了兩次。
戴手套是個儀式。皮子已經用得很軟,內側的絨麵磨出了手掌的形狀。我先戴左手,再戴右手,最後把腕部的搭扣扣緊——嗒,嗒,兩聲輕響,像某種準備就緒的信號。
安全帽戴上時,視野被帽簷切掉一塊。我調整鬆緊扣,讓帽子不鬆不緊地箍在頭上。櫃門內側貼著小鏡子,我看見自己的臉在黃色塑料下,額頭有剛才躺著壓出的紅印,眼睛因為沒睡好而泛著血絲。
最後檢查:救生衣哨子、浸水保溫服密封條、手套、帽子。一切就緒。我關上櫃門,鑰匙在指尖轉了一圈,塞進工裝褲的暗袋。鋁製的鑰匙貼著**皮膚,微微發涼。
推開通往甲板的門時,陽光猛地刺進來。瞳孔收縮的瞬間,我看見甲板上已經站成了方陣。橙色的救生衣在午後的強光下像一片燃燒的橘林。三副站在隊前,手裏拿著秒表,表盤的反光偶爾刺痛人眼。
我小跑著融入隊伍。水頭在我左邊,他已經穿戴整齊,救生衣的帶子係得標準漂亮。他側臉看我,帽簷下的眼睛眨了眨,沒說話,但意思到了——來了就好。
兩點整,三副按停秒表。他看了眼數字,對著對講機說了句什麼。電流雜音中傳來回複,他點點頭,轉向我們。
“集合完畢,”他的聲音透過手提喇叭有些失真,“消防演習現在開始。”
海風從右舷吹來,帶著正午陽光烤熱的海水氣息。在我們身後,更衣室的門輕輕晃動,裏麵還殘留著剛才的擁擠和忙亂。而前方,演習的鍾聲,才剛剛敲響。
列隊與報數
甲板被正午的太陽烤得發燙。我們按部門列隊——甲板部在前,輪機部居中,事務部殿後。橙色救生衣在烈日下反射著刺眼的光,像一片不安的橙色海洋。我站在甲板部隊列第三排,前麵是小高的後背,他救生衣的肩帶沒理平,翹起一個角。
三副拿著名單從隊首開始點名。每個被點到的人挺胸答“到”,聲音在鋼鐵甲板上撞擊出短暫的回響。點到老陳時,他答得格外響亮,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今天他是探火員,主角之一。
報數從隊尾開始。“一!”“二!”……數字逆流而上,像倒數的計時。輪到我時,“十九!”聲音衝出口腔才發現有點劈。海風把聲音帶走,散進無邊的藍。
大副站在隊前,手持對講機。等最後一個數字報完,他按下通話鍵:“駕駛台,甲板集合完畢,應到二十二人,實到二十二人。”電流聲“滋啦”響了兩秒,傳來船長平靜的回應:“開始演習。”
探火準備
老陳和唐國成出列。他們走到裝備區,兩套銀色的探火服在甲板上攤開,像兩具等待被喚醒的金屬軀殼。探火服是去年新配的,德國造,鋁化玻璃纖維麵料,能抗800度高溫。
穿戴程序嚴格有序。老陳先脫掉救生衣,再脫工裝,最後隻剩背心短褲。正午的陽光直射在他古銅色的脊背上,汗珠順著脊柱溝流下,在腰間浸出深色的濕痕。唐國成動作稍慢,他左腳襪子破了個洞,大腳趾露出來,他不好意思地蜷了蜷腳趾。
先穿防火褲,再套上衣。拉鏈從襠部拉到領口,密封條要壓緊。然後是頭罩——銀色麵料隻露出眼睛部位的兩塊耐熱視窗,呼吸閥在嘴部凸起,像某種深海生物的口器。最後戴手套,三指設計,指尖有耐熱塗層。
“檢查氣瓶。”大副的聲音透過手提喇叭傳來。老陳旋開氣瓶閥,壓力表指針猛地跳起,停在300巴的綠色區域。他朝大副豎起拇指——動作透過厚重的防火服顯得笨拙,但意思明確。
進入“火場”
模擬火災現場設在機艙入口。那裏用紅色警示帶圍出個方形區域,中間擺著發煙罐——真正的演習不能用明火,但橙色的煙霧已經足夠逼真。煙霧從罐口緩緩溢出,在無風的午後筆直上升,像倒流的橙色瀑布。
老陳打頭,唐國成緊隨。他們背著的空氣呼吸器在陽光下閃著金屬冷光,軟管從肩頭繞到胸前,連接著頭罩的接口。每一步都沉重,防火靴踩在鋼板上發出“咚、咚”的悶響,像巨人的心跳。
到入口時,老陳停下,轉身和唐國成互相檢查。這是規定動作——查密封、查氣壓、查通訊線。唐國成拍了拍老陳背上的氣瓶,老陳點頭,視窗後的眼睛眨了眨。
然後他們彎腰,鑽進警戒帶。煙霧瞬間吞沒了他們的下半身,隻有銀色的上半身在橙色煙霧中浮沉,像兩條逆流而上的金屬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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