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60 更新時間:25-06-18 22:44
教堂的喧囂像退潮的海水,在沈南喬耳邊留下尖銳的嗡鳴,最終歸於一種死寂的真空。賓客們帶著或惋惜或譏誚的目光散去,留下滿室狼藉的鮮花、散落的彩帶,以及空氣中揮之不去的、冰冷刺骨的尷尬與憐憫。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顧家管家福伯半攙扶半遮擋下,從那片猩紅的地毯上離開的。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每一步都踩在虛空中。昂貴的頭紗早已在混亂中被踩踏得不成樣子,拖曳在身後,沾染了塵埃和屈辱。那枚滾落的鑽戒,她沒有再看一眼。它屬於一場破碎的幻夢,連同她十年的癡心妄想,都該被徹底遺棄在那片刺目的猩紅裏。
顧家的黑色賓利像一座移動的囚籠,將她載回那個她住了十年、曾以為是“家”的地方。暮色四合,顧宅燈火通明,卻透著一股比教堂更冷的寒意。傭人們垂手肅立,眼神閃爍,不敢與她對視,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窒息感。
福伯欲言又止:“南喬小姐,先生他……”
“不必說了,福伯。”沈南喬打斷他,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磨過喉嚨。她挺直了因劇烈咳嗽而微微佝僂的背脊,盡管這讓她胸腔的悶痛更加尖銳。“他在哪裏,與我無關。”
她不需要知道顧承聿是守在醫院,還是陪著蘇晚。那個答案,隻會是紮進心口更深的一把鹽。
推開沉重的雕花木門,屬於她和顧承聿——不,或許從來隻屬於顧承聿的——主臥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園夜景,此刻卻像一張冰冷的、巨大的黑色幕布。房間裏還殘留著早晨的忙碌氣息,梳妝台上散落著昂貴的化妝品,衣帽間裏掛著為她量身定製的各色衣裙,無一例外,都帶著蘇晚的影子。
沈南喬的目光掃過這一切,眼神空洞,再無波瀾。她走到巨大的穿衣鏡前,看著鏡中那個狼狽不堪的女人:婚紗上沾著教堂地毯的細小絨毛和灰塵,精心打理的發髻散落幾縷,貼在蒼白的臉頰,妝花了,眼下是未幹的淚痕和濃重的烏青。唯有那雙眼睛,在極致的疲憊和絕望之後,竟沉澱出一種近乎死水的平靜。
她緩緩抬起手,沒有去解那些繁複的搭扣,而是猛地抓住婚紗領口鑲嵌的昂貴蕾絲!
“嘶啦——!”
清脆而刺耳的撕裂聲,在寂靜的房間裏炸開!冰涼的絲綢和堅硬的蕾絲花邊在她指下應聲而裂,像撕開一層虛偽的、禁錮了她十年的皮囊。
一下,又一下。她不再顧忌價值,不再顧忌儀態,隻是機械地、近乎粗暴地撕扯著這件象征著她可笑幻夢的華服。蕾絲崩斷,珠片散落,昂貴的緞麵在她手中變成扭曲的碎片。每一次撕扯,都像是在剝離一層依附在她骨血裏、名為“模仿蘇晚”的烙印。
十年。她努力扮演著另一個人,努力活成他喜歡的樣子。她穿蘇晚風格的衣服,學蘇晚說話的語氣,模仿蘇晚微笑的弧度,甚至連飲食都強迫自己適應蘇晚的清淡口味,即使那讓她味同嚼蠟,即使她的身體本能地渴望辛辣帶來的刺激(那是她兒時唯一能記住的溫暖味道)。
為了更像,她甚至放棄了自己的專業,甘願做他身邊一個沉默的影子秘書,處理那些瑣碎的、他不在意的工作。她的畫具蒙塵,她曾夢想的獨立設計師之路,在成為“蘇晚替身”的那一刻,就被她自己親手埋葬。
值得嗎?
胸腔深處那股熟悉的灼痛再次翻湧,伴隨著撕裂婚紗的喘息,劇烈的咳嗽再也無法抑製。
“咳咳咳……嘔……”她彎下腰,痛苦地捂住嘴,這一次,濃重的血腥味衝破喉嚨的阻隔,一絲暗紅從指縫間滲出,滴落在腳下破碎的白色婚紗上,暈開刺目的紅點。每一次咳嗽都像要將肺腑震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的疼痛。這該死的後遺症,提醒著她五年前那場愚蠢的、幾乎葬送性命的奔赴——為了救他。
嗬。多麼諷刺。她為他留下的傷痕,成了她此刻狼狽的見證,而他,正抱著他心尖上的人,大概連她姓甚名誰都要拋之腦後了。
沈南喬靠在冰冷的鏡麵上,急促地喘息,看著鏡中那個咳得滿嘴血腥、眼神卻異常清亮的女人。那眼神裏,有什麼東西正在死去,又有一種更堅硬的東西,在灰燼中悄然凝聚。
門被輕輕叩響,帶著一絲猶豫。
“南喬小姐?”是顧承聿的助理陳默的聲音,隔著門板,顯得格外公式化。
沈南喬迅速擦去嘴角的血跡,用盡力氣挺直身體,聲音冷得像冰:“進來。”
陳默推門進來,看到滿地的狼藉和沈南喬身上那件被撕得不成樣子的婚紗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愕,隨即被職業化的平靜掩蓋。他手裏拿著一份文件和一個精致的絲絨盒子。
“顧總讓我把這個交給您。”陳默將文件遞過來,語氣沒有任何起伏,“這是……離婚協議。顧總已經簽好字了。關於財產分割,裏麵寫得很清楚,顧總不會虧待您。”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另外,顧總說,天冷,讓您別著涼。”他將那個絲絨盒子放在梳妝台上。
沈南喬的目光掃過那份文件,封麵上“離婚協議書”幾個黑色大字,冰冷地宣告著一切的可笑結局。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那隻絲絨盒子上。不用打開,她也知道裏麵是什麼——一件蘇晚風格的羊絨披肩,或者開司米毛衣。顧承聿的“體貼”,永遠帶著蘇晚的印記,是他習慣性施舍給“影子”的、屬於另一個女人的溫暖。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喉頭。
她伸出手,沒有去接那份協議,也沒有看那個盒子。她的指尖冰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穩定地抓住了桌麵上那瓶她常用的、用於緩解呼吸道不適的噴霧。金屬瓶身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告訴顧承聿,”沈南喬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房間的寂靜,帶著一種陳默從未在她身上感受過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他的東西,我一件都不要。包括他施舍的”關心”,和他自以為是的”補償”。”
在陳默震驚的目光中,她猛地揚起手!
“哐當——!”
金屬噴霧瓶帶著尖銳的風聲,狠狠砸在穿衣鏡上!鏡麵應聲而裂,蛛網般的裂紋瞬間蔓延開來,將鏡中那個穿著破碎婚紗、眼神冰冷的女人分割成無數扭曲的碎片!連同她身後那個奢華卻冰冷的房間,一起被割裂得麵目全非。
碎片四濺,有幾片擦過沈南喬裸露的手臂,留下幾道細微的血痕,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滾。”她背對著陳默,隻吐出一個字,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徹骨的寒意。
陳默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震懾住,看著滿地的玻璃碎片和那個佇立在碎片中央、背脊挺得筆直卻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碎裂的身影,喉結滾動了一下,終究沒再說什麼,默默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房間裏再次隻剩下她一個人。還有滿地的碎片,和被砸碎的、屬於過去的鏡像。
沈南喬緩緩蹲下身,無視地上的玻璃碴,在散落一地的婚紗碎片中,精準地翻找出一個不起眼的、藏在襯裙暗袋裏的小巧U盤。這是她僅存的、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裏麵是她利用無數個深夜,悄悄整理翻譯的資料,是她曾經試圖重拾翻譯夢想的微弱火種。
她站起身,沒有再看這房間一眼,徑直走向衣帽間深處最角落的一個舊行李箱。那是她剛被顧家收養時帶來的,樸素、廉價,與這個衣帽間裏的一切格格不入。她打開箱子,裏麵空空如也。
她走到衣櫃前,目光掠過那些價值不菲、卻帶著蘇晚影子的衣裙。最終,她的手指停在最裏麵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淺藍色棉布連衣裙上。這是她自己的衣服,是她來到顧家之前穿的,唯一一件沒有被“改造”過的舊衣。
她脫下身上那件象征屈辱和幻滅的破碎婚紗,像丟棄一團肮髒的抹布,任由它委頓在地。冰冷的地板接觸到皮膚,激起一陣戰栗。她換上那件舊棉裙,布料柔軟卻陌生。鏡子的碎片裏,映出她此刻的模樣:素麵朝天,臉色蒼白,嘴唇因失血而毫無顏色,唯有那雙眼睛,在經曆了極致的痛苦和憤怒後,燃燒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開始收拾行李。動作不疾不徐,卻異常堅定。隻拿走了幾件純屬於自己的、沒有任何模仿痕跡的舊物,幾本翻舊了的專業書籍,還有那個小小的U盤。顧家給她的任何首飾、銀行卡、奢侈品,她一件未動,全部留在原地,像丟棄一堆無用的垃圾。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梳妝台上那個絲絨盒子上。她走過去,打開。果然,是一件質地極好的米白色羊絨披肩,觸感柔軟溫暖,是蘇晚最愛的顏色和款式。
沈南喬拿起它,指尖感受著那昂貴的、不屬於她的溫度。然後,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猛地拉開了窗戶!深秋的寒風瞬間灌入,吹起她散亂的發絲,也吹得她單薄的棉裙獵獵作響。
她沒有絲毫猶豫,揚起手,將那件嶄新的、帶著顧承聿施舍意味的披肩,用力拋出了窗外!
潔白的羊絨在昏黃的庭院燈光下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像一隻折翼的蝶,無聲地墜落在樓下冰冷堅硬的花崗岩地麵上。很快,就會被夜露打濕,被塵埃覆蓋。
關上窗,隔絕了外麵的寒意和那件被拋棄的“溫暖”。沈南喬拉上舊行李箱的拉鏈,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哢噠。”
一聲輕響,鎖住了過去,也鎖住了那個卑微的、名叫“蘇晚影子”的沈南喬。
她拖著那個小小的、與顧宅奢華格格不入的舊箱子,赤著腳(高跟鞋早不知丟在了哪裏),踩過冰涼的地板,踩過滿地的婚紗碎片和玻璃碴,走向房門。腳步很輕,卻帶著一種踩碎過往、邁向未知深淵的沉重與堅定。
門在她身後關上,隔絕了那個囚禁了她十年、最終將她尊嚴碾碎的房間。
走廊空曠,燈火輝煌,映照著她孤單而決絕的背影。她沒有回頭。
該帶走的不多,該舍棄的,從今往後,一樣不留。
包括那個名叫顧承聿的男人,和他給予的,一切。
樓下客廳裏,福伯擔憂地看著她。她隻是微微頷首,聲音平靜無波:“福伯,麻煩您,幫我叫輛車。去機場。”
福伯嘴唇動了動,終究化作一聲歎息:“南喬小姐,您……保重。”
沈南喬拖著行李箱,走向大門。每一步,都離那個名為“顧家”、名為“顧承聿”的牢籠更遠一步。胸腔的疼痛依舊尖銳,喉嚨裏的血腥味尚未散去,但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自由感,正從廢墟的灰燼中,破土而出。
夜色如墨,吞噬了她單薄的身影。
行李箱的滾輪碾過光潔的大理石地麵,發出單調而執拗的聲響。
像是告別。
更像是永不回頭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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