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38 更新時間：25-08-25 13:33
他一口氣將憋悶已久的話傾瀉而出，不管不顧。反正拿到晷璽後便要去找師父問個明白，早一刻撕破這層偽裝，晚一刻又有何區別？他已然厭倦了這無休止的錯認。
他甚至懶得再維持基本的耐心，聲音裏透出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躁與尖銳：“告訴我，晷璽在哪裏？”
巍太傅的魂光微微搖曳，聲音依舊恭敬卻不容置疑：“殿下，您是堯穆。老臣絕不會認錯，川流神君更不會認錯。若您非殿下，根本踏不入此洞半步。”
“為什麼？”淮安的聲音驟然壓低，怒火在胸腔裏翻湧，他幾乎很久沒有這樣情緒失控過了，“這和川流神君又有什麼關係？！”
太傅沉默了片刻，那藍色的光輝似乎也黯淡了些許，仿佛接下來的話語重若千鈞。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塊，擊起驚濤駭浪：
“因為殿下您……本就是川流神君以無上神力，聚魂凝魄，從寂滅中帶回人間的。是神君予您重生，並為您賜名——淮安。”
“重……生？”
這兩個字如同九天驚雷，轟然炸響在淮安耳邊。他猛地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足足過了一分鍾，外界的一切聲音和光影都仿佛被隔絕開來，唯有這兩個字在他神魂中反複震蕩、撕裂。
川流神君……那個隻在模糊夢境中出現，要求他建廟供奉的神祇？
他自幼長於老人峰，並非沒有好奇過自己的來曆。師父總是輕描淡寫，說他是從山下撿來的。十歲那年初次下山，人間煙火、市井繁華固然新奇，但最刺痛他的，是看到尋常父母將孩子扛在肩頭，那份毫無保留的親密與歡笑。
他也曾做過幾次模糊的夢，夢裏有溫暖的身影，輕柔呼喚著一個名字，沒有嚴苛的功課，沒有練不完的馬步。那樣的夢太過美好，醒來後徒留滿心空茫。
後來他學會了，既然得不到，便不必奢望。他將那些不切實際的渴望深深埋藏，告訴自己沒有那些也能活得很好。他逐漸習慣了老人峰的清風鬆濤，習慣了師父的嚴苛教導，幾乎以為自己真的不再渴望……
直到此刻。
這輕飄飄的“重生”二字，不僅徹底顛覆了他的過去，更像是一把冰冷的刻刀，將他小心翼翼構建至今的整個人生，從根基上徹底剖開。
他一直以為被拋棄，原來竟是……被賦予的嗎？
淮安腦中嗡嗡作響，像有無數碎片在瘋狂衝撞。重生？前世是太子堯穆？川流神君為何出手相救？師父檀夙又為何將他帶回老人峰，對他的身世諱莫如深？……一個接一個的謎團幾乎要將他吞噬。
就在這時，一隻泛著幽藍微光、近乎透明的手緩緩伸來，似乎想如長輩般撫慰他的發頂，卻徑直穿透而過，隻留下一片虛無的涼意。
淮安沒有躲閃，他隻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太傅收回手，並不在意這觸碰的落空，他那雙沉澱了歲月與智慧的眼眸溫和地注視著淮安，聲音輕緩得像怕驚擾了什麼：“孩子，你很迷茫，很累，是嗎？”
淮安抿緊唇，確實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連開口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幹。
“從前啊，每當你遇到難解之事，也總是這樣跑來尋我。”太傅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淮安，看到了三百年前那個同樣為此困擾的年輕太子，嘴角漾開一絲懷念的笑意，“大多時候，陽光也像透過這洞隙的微光一樣好。我們一同剖析國策，從徭役賦稅談到軍政大事，既論聖賢之道，也暢談人生漫漫長路。老臣自認對學生要求嚴苛，但必須坦言，你是我此生所遇，最好的學生。”
淮安緊繃的心弦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輕輕撥動了一下。他本該抗拒這強加於身的過往，可一股莫名的、源於遙遠記憶深處的感激之情，竟不受控製地悄然滋生。
“老臣印象最深的是一個雷雨夜，”太傅繼續道，聲音裏帶著清晰的回憶，“你渾身濕透匆匆趕來，劈頭便問：”太傅，為何我親手推行了諸多政令，民生卻未見顯著改善？百姓依舊困苦？””
淮安耳邊驟然響起阿木那落寞而結巴的聲音：“賦、賦稅太……太重了，不少人都、都累死了……”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被那段跨越時空的焦慮與責任所感染，不由自主地追問：“那……是為什麼呢？”
太傅的魂光柔和地閃爍著，笑了起來：“因為你太心急了，孩子。”
“每一位賢明的君主，見到子民受苦，總會率先歸咎於自身。但民生之艱，是每一個朝代都需麵對的沉屙痼疾。您當時所做的，已是深思熟慮後的良策，隻是政策的甘霖滋養大地，需要時間。您做得已經很好，隻是看到碩果，需要更多的耐心。”
魏太傅緩緩伸出手，掌心之中，一方小巧卻不容忽視的璽靜靜浮現。它的底座之上，並非尋常的龍鈕螭紐，而是一個精巧絕倫的日晷模型，晷針纖細，刻度精準，仿佛能將光陰凝固其上。
“晷璽在此。”
那璽通體流淌著內斂的金色光華，質地溫潤卻又蘊含著某種亙古的沉重。這就是他跋涉而來所要尋找的東西——拿到它，就能回去向師父複命，纏繞他許久的迷霧或許就能撥雲見日。
淮安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微涼玉質的刹那，一股極其隱晦卻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動猛地刺入他的感知。那並非溫暖祥和的神力，反而帶著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怨憤與不甘。
就在此時，一聲狂暴至極、充滿了血淚的怒吼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深處炸開：
“為我報仇！！！”
那聲音嘶啞扭曲，卻蘊含著滔天的恨意，震得淮安神魂一顫。他猛地縮回手，驚疑不定地四下環顧，洞窟內隻有幽藍的魂光和寂靜的岩石。
那聲音，來自他的意識深處。
他後退兩步，與那晷璽拉開距離，胸口微微起伏，低聲道：“太傅……這東西，感覺有些不對勁。”
太傅見他反應，愣了一下，緩緩收回手，眼中閃過一絲不解：“你……不是為此物而來嗎？”
“是我師父命我來取的。”淮安喘了口氣，試圖平複那聲怒吼帶來的驚悸。他似乎一靠近這晷璽，眼前就會閃過一些模糊卻血腥的畫麵——烽火、殘垣、還有染血的皇庭。
“你師父？”太傅喃喃重複，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下去，那抹因回憶而生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落寞，“是啊……你不是他，終究……不是他。”
魂靈的身影似乎更加透明了幾分。他沉默地飄到一旁一塊略顯平整的大石旁，緩緩坐下，姿態裏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聲音也變得喑啞：“孩子，暫且……先聽聽這晷璽的由來，可好？”
淮安內心掙紮。他本能地想抓起晷璽立刻離開，不願再沉溺於這些與他無關的前朝舊夢。可看著太傅那傷感又帶著最後一絲希冀的神情，他終究沒能狠下心轉身就走。
更何況，即便他現在走了，一口氣闖到極北之地、魔族封印處，師父……就一定會對他坦言一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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