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98 更新時間:25-09-02 09:22
正說著,後院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巨響。隻見後廚學徒狼狽地從雞籠裏鑽出來,滿頭雞毛,手裏還抓著隻撲棱翅膀的花翎母雞。
“我、我想宰隻雞祭灶...”少年結結巴巴地解釋,臉頰上還沾著雞飼料。
蘇婆婆突然“咯咯”笑起來,笑聲像破舊的風箱,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跟著揚起嘴角。陽光穿過她稀疏的白發,在地上投下蛛網般的影子。
“讓讓!勞駕讓讓!”
王小川扯著嗓子維持秩序,額頭上汗珠滾落。山味齋門前排起的長隊已經拐過兩個街口,幾個頑童在人群裏鑽來鑽去,被自家大人揪著耳朵拎回來。
“聽說前五十位送蜜餞禮盒?”
“我寅時就來排隊了!”
“菌油拌麵真的用鬆茸?”
嘈雜的議論聲中,趙小荷帶著六個姑娘挨個分發竹製號牌。她今天特意梳了京城流行的雙環髻,發間別的梨花還是王小川清早摘的。
“各位貴客稍安勿躁。”齊柚站在刷了新漆的櫃台後,聲音清亮,“前三日所有菜品,一律八折酬賓。”
蘇婆婆坐在櫃台旁的太師椅上,正慢條斯理地調整蜜餞禮盒的紅繩結。老人枯瘦的手指異常靈巧,轉眼就打出了精巧的如意結。
“記住咯,”她頭也不抬地對齊柚說,“商號如人,站要站得直,走要走得穩。”
“噼啪——”
十八掛千響鞭炮同時炸開,紅紙屑如雨紛飛。齊柚深吸一口氣,親手取下朱漆大門的門板。人群如潮水般湧進來,瞬間填滿了二十張八仙桌。
“客官您要的菌油拌麵——”
王小川端著紅木托盤穿梭在桌間,碗裏金燦燦的麵條上鋪著薄如蟬翼的鬆茸片,滾燙的菌油澆上去,“滋啦”一聲騰起帶著鬆木香的霧氣。
靠窗的方桌上,穿杭綢直綴的茶商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筷子麵。透亮的麵條裹著琥珀色的菌油,在筷尖顫巍巍地抖動。他剛入口,眼睛就瞪得溜圓:“鮮!真鮮!這鬆茸的香氣,竟比我在雲南吃的還地道!”
二樓“梅韻閣”裏,幾位戴珍珠抹額的夫人正用小銀叉分食蜜漬梅子。穿杏紅比甲的少奶奶將紫蘇點綴的梅子放入口中,突然捂住嘴:“天爺!這梅肉怎會如此綿軟,核卻半點不碎?”
“回夫人話,”趙小荷適時遞上青瓷小碟,“這是用竹簽一點點挑去核,再填進紫蘇蜜的。一顆梅子要費半個時辰呢。”
後院梨樹下,蘇婆婆正在石臼裏搗梅子。老人每搗三下就加入一勺野蜂蜜,動作精準得像在把脈。小學徒們圍成一圈,看得眼睛都不眨。
“看好了,”老人沙啞著嗓子說,“臼要斜著拿,力道要順著紋路走。這樣梅肉才能不斷纖維...”
門口突然一陣騷動,排隊的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讓開條路。四個穿著寶藍色號衣的轎夫穩穩落下轎子,轎簾一掀,走出個穿孔雀補服的中年美婦。她鬢邊的金步搖在陽光下晃出一片碎光,腕上的翡翠鐲子水頭極好。
“禮部侍郎方夫人到——”
齊柚連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迎上去行禮。方夫人虛扶一把,笑容和煦如春風:“早聽說靠山村的山貨好,今日特來嚐嚐鮮。”
她身後穿褐色比甲的嬤嬤立刻捧上個錦盒。齊柚雙手接過,沉甸甸的盒子裏是一套雨過天青色的汝窯茶具,釉麵潤得像能掐出水來。
“民女惶恐...”
“不必多禮。”方夫人突然湊近,染著鳳仙花的指甲輕輕劃過齊柚腕上的玉鐲——那是晏卿送的定情信物,“我與晏夫人是舊相識,她家卿兒...”
話未說完,街角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晏府的老管家滾鞍下馬,在齊柚耳邊低語:“老爺酉時三刻在天香樓甲字雅間等您。”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方夫人,又補充道:“單獨見。”
暮色中的天香樓燈火通明。齊柚站在樓前整了整衣襟,藕荷色襦裙是趙小荷連夜改的,發間的梨花已經有些蔫了。
“甲字雅間貴客一位——”
跑堂的聲音在木樓梯上回蕩。推開門,檀香的氣息撲麵而來。晏老爺背對著門站在雕花窗前,玄色錦袍上的暗紋在燭光中若隱若現。聽見動靜,他緩緩轉身——那眉眼與晏卿像了七分,卻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坐。”
齊柚小心地跪坐在蒲團上,發現案幾上擺著的正是方夫人送的汝窯茶具。茶湯清亮,映出她微微發抖的手指。
“三個月。”晏老爺突然開口,聲音像鈍刀磨過青石,“按市價,這鋪麵年租金六千兩。若你能在三個月內賺夠這個數...”
窗外暮鼓聲隆隆,驚起簷下一群白鴿。羽毛在夕陽中飛舞,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雪。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老人冷笑一聲,袖中突然滑落半塊玉佩——正是晏卿平日隨身戴的那塊,“你以為我是在刁難?”
齊柚盯著玉佩上新鮮的裂痕,喉嚨發緊。
“這是救你們。”晏老爺將冷透的茶一飲而盡,“有人不想看見晏家與商賈聯姻,更不想看見蘇記的招牌重現京城。”
子時的更鼓響過三巡,山味齋後院卻仍亮著燈。齊柚將最後一枚銅錢串進紅繩,掛在廚房的梁柱上——這是靠山村的習俗,開業首日的收入要留一枚鎮宅。
“三百八十六兩七錢!”趙小荷揉著發酸的手腕,賬本上的墨跡還未幹透,“光是菌油就賣出去五十三壇!”
王小川癱坐在條凳上,衣襟還沾著油漬:“我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話沒說完,腦袋一歪就靠在趙小荷肩上睡著了。
齊柚望著滿院狼藉——堆成小山的碗碟、沾著油星的抹布、歪倒的酒壇。月光下,蘇婆婆留下的半塊招牌靜靜躺在石桌上,焦黑的邊緣像在訴說某個未竟的故事。
“三個月...”她摩挲著晏卿那半塊玉佩的斷口,突然將圍裙往腰間一係,“小荷,把後院的石磨洗出來。”
天還黑著,廚房已經飄起炊煙。齊柚將泡發的野山菌細細剁碎,刀刃與砧板碰撞出急促的節奏。昨夜她翻遍蘇婆婆給的食譜,在夾層裏發現張泛黃的紙條:
“深秋雨後,鬆林東側第三棵老樹下,菌傘帶金絲者最佳。”
“這是...”她撚起一撮新磨的鬆子粉,突然福至心靈。菌油拌麵雖好,但鬆茸難得。若是將次一等的雜菌與鬆子同炒...
鐵鍋燒得發紅,倒入冷油的瞬間騰起青煙。齊柚手腕一抖,菌丁如雨落進鍋中,”滋啦”一聲爆出混著鬆木香的霧氣。她快速翻炒著,突然加入一勺米酒,火焰”轟”地竄起半人高。
“東家!”小學徒嚇得跌坐在地。
齊柚卻盯著鍋中漸漸裹上琥珀色的菌丁,眼睛亮得驚人:“去地窖取那壇梅子醬來!”
晨光穿透新糊的窗紙,在長案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十隻白瓷小碟一字排開,盛著形態各異的試製品:
第一碟是金黃的菌丁,裹著晶瑩的蜜汁;
第二碟深褐色的菌醬,泛著油光;
第三碟...
“這是...”趙小荷湊近聞了聞,“有鬆香!”
齊柚用竹簽蘸了點第三碟的醬料抹在炊餅上:“嚐嚐。”
酥脆的餅皮碰上綿密的菌醬,鬆子的醇厚與菌類的鮮甜在舌尖炸開,後調竟有一絲梅子的清爽。王小川一口咬掉半個餅,含糊不清地嚷道:“比菌油還香!”
“就叫鬆菌醬吧。”齊柚在食譜上記下配料比例,“鬆子三成,雜菌七成,梅子汁半勺...”
她突然停筆,盯著角落裏那筐被挑剩的野山楂。這些果子個頭小又酸澀,原本打算扔掉的。
“小荷,取些冰糖來。”
灶台上的銅鍋“咕嘟咕嘟”冒著泡,暗紅的山楂在琥珀色的糖漿裏翻滾。齊柚手持長筷,時不時輕輕攪動。
“尋常山楂糕太甜膩。”她往鍋裏撒了把桂花,“若是加點...”
蘇婆婆的拐杖聲從身後傳來。老人掀開鍋蓋嗅了嗅,突然從懷裏摸出個小布包:“加上這個。”
展開是幾片曬幹的紫蘇葉,邊緣已經泛黃。齊柚認出這是去年秋天她們一起采收的,當時蘇婆婆說“要留著配藥”。
紫蘇入鍋的瞬間,酸甜的蒸汽裏突然多了縷清涼。熬煮至濃稠時,齊柚將果漿倒入模具,順手用竹簽在表麵劃出山巒紋路。
“等晾涼了切片。”她擦著汗說,“就叫”紫雪糕”。”
“啪!”
朱砂筆在宣紙上落下最後一劃。齊柚退後兩步,審視著牆上新掛的菜單:
【山味齋時令新味】
鬆菌醬拌麵-28文
紫雪山楂糕-15文/塊
五香菌油-2兩/壇
......
“還差道湯品。”她咬著筆杆喃喃自語。地窖裏那筐野生山藥的影子突然浮現在腦海——這些根莖長相醜陋,卻是靠山村老人熬冬的寶貝。
“小川!去找個石臼來!”
暮色漸濃時,廚房飄出股奇特的香氣。雪白的山藥泥與野菌高湯同煮,加入現磨的鬆子粉,最後撒上烤香的榛子碎。齊柚嚐了一口,突然紅了眼眶——這味道,竟與幼時娘親熬的病號粥有七分相似。
“就叫...懷山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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