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71 更新時間：25-07-16 18:10
死寂。
一種比任何爆炸都更具毀滅性的、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工作室。那塊被石川涼親手砸碎的主屏幕，像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巨獸屍體，在房間中央，無聲地控訴著剛才那場精神上的、慘烈的戰爭。
涼，就坐在這片“廢墟”之中。
他沒有動，甚至連眼球都沒有轉動一下。他像一台在格式化之後，正在進行最底層係統自檢的計算機，所有的外部接口都被關閉，所有的運算力，都轉向了內部。
伊芙也沒有動。她隻是抱著雙臂，靠在自己的控製台前，靜靜地觀察著他。她那雙淡紫色的眼眸裏，閃爍著一種極其複雜的光芒。她像一個在風暴過後，小心翼翼地靠近隕石坑中心的科學家，既對那毀滅性的力量感到敬畏，又對那隕石坑中央可能誕生的、全新的、未知的“生命體”，充滿了無法抑製的好奇。
不知過了多久。
涼，終於，動了。
他緩緩地，伸出手，從地上那堆閃爍著電火花的碎片中，撿起了一塊最大的、巴掌大小的屏幕殘骸。他看著殘骸上，自己那張被扭曲、分割得支離破碎的臉。
然後，他開口了。
“把所有的東西，都調出來。”他的聲音，異常的平靜，平靜得像一片冰封的、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湖麵，“從頭開始。”
伊芙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她沒有多問。她打了個響指，工作室裏那些幸存的、大大小小的副屏幕，在一瞬間，同時亮起。
影山正人的屍體照片。
牆上那個血色的銜尾蛇。
宮田英明的個人檔案。
“勒忒”計劃那殘缺的封麵。
野村聰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
所有這些，他們過去拚盡全力才得到的、所謂的“線索”，此刻，像一幅巨大的、充滿了嘲諷的拚圖，將他們兩人包圍。
“我們都錯了。”涼看著那些屏幕，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又像是在對伊芙，“從一開始，我們的方向，就錯了。”
“我們一直在問，”他是誰”，”他想幹什麼”。我們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有動機、有目的的罪犯來分析。我們試圖去理解他的”邏輯”。”
他抬起頭，看著伊芙，那雙死寂的眼眸裏，第一次，有了一絲光。那不是希望的光，而是一種……洞悉了某種殘酷真相後的、冰冷的光。
“但如果，他根本就沒有”邏輯”呢？”他說，“或者說，他的邏輯，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我”？”
伊芙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正在進行一次人類曆史上，可能從未有過的、最詭異的“自我剖析”。
“複盤。”涼說出了這個詞。
他站起身，開始在那些懸浮的屏幕之間，緩緩地踱步。他不再是一個被動的觀眾，他變成了一個棋手，一個正在複盤一盤他已經輸掉的、但卻必須看懂的棋局的、絕望的棋手。
“第一步，影山正人。”他指著那張血腥的現場照片，“他代表著什麼？”金錢”。他是整個陰謀的資金來源，是”天穹動力”這個商業帝國的化身。克洛諾斯殺了他，等於斬斷了整條利益鏈的”源頭”。”
“第二步，宮田英明。”他的目光，移到了那個道貌岸然的老人的遺像上，“他代表著”謊言”。他是法律的偽證者，是用自己所謂的”權威”，將”謀殺”粉飾成”意外”的關鍵人物。克洛諾斯殺了他，等於是在”法理”上，推翻了五年前那個錯誤的判決。”
“第三步，野村聰。”他看著野村博士那張驚恐的臉，“他代表著”凶器”。他是”勒忒”計劃的製造者，是那支看不見的、殺人於無形的毒針的源頭。克洛諾斯殺了他，等於是在”技術”上，銷毀了作案的工具。”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伊芙。
“金錢，謊言，凶器。”他說，“你發現了嗎？他不是在單純地殺人。他像一個最高明的外科醫生，在精準地、有條不紊地，切除一個巨大腫瘤的、所有外圍的、壞死的組織。”
“他在……為某個人，清理出一條道路。”伊芙順著他的思路，輕聲說。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混雜著“驚恐”和“興奮”的表情。
“是的。”涼點了點頭，“他替我，清除了前三個、最容易解決的障礙。然後，他停手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後兩塊屏幕上。
屏幕上，是渡邊議員和高橋將軍的照片。一個，代表著新大阪最頂層的“政治權力”。另一個，代表著最強大的“軍事暴力”。
他們是整個陰謀的“大腦”和“心髒”。也是最難被撼動的、兩個最後的“堡壘”。
“他為什麼停手？”伊芙問，這個問題，她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但她想聽涼親口說出來。
“因為，剩下的路，需要我自己去走。”涼的聲音，異常的平靜，但平靜之下，卻隱藏著一股足以讓整個宇宙都為之凍結的、巨大的悲哀。
“這是一場”試煉”，伊芙。一場由未來的我，為現在的我，所設下的、殘酷的”畢業考試”。”
“他替我，完成了前麵所有的”基礎課程”。他教會了我真相，教會了我仇恨，教會了我……無力。”
“而現在，”他伸出手，輕輕地，觸摸了一下屏幕上，渡邊議員那張虛偽的笑臉，“他把最後的、也是最難的兩道”考題”，留給了我。”
“他想讓我，親手，去摧毀那兩個，導致我們家破人亡的、最核心的權力支柱。他想讓我，用我自己的手，去沾滿那屬於”上層世界”的鮮血。他想讓我，親身體驗一遍，那種與整個世界為敵的、絕對的孤獨和絕望。”
“因為，那很可能，就是他當年，所走過的路。”
“那很可能，就是我最終，會”質變”成他的……那個最後的”奇點”。”
伊芙沉默了。
她被涼這番可怕的、但卻又充滿了無法辯駁的、嚴密邏輯的推論，徹底震驚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和一個幽靈周旋。現在她才發現，她是在和一個橫跨了三十年時空的、巨大的、自我循環的“宿命悖論”，共舞。
“所以……”她艱難地開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等他……給你出題嗎？”
“不。”
涼搖了搖頭。
他那雙死寂的眼眸裏，重新，燃起了一絲光。
那不再是屬於複仇者的、狂熱的火焰。
而是一種，屬於棋手的、冰冷的、充滿了算計的光。
“一個學生，想要戰勝他的老師，唯一的辦法，不是去解答老師出的題。”
“而是在老師出題之前，就預判到他的題目，然後，用自己的方式，給出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看著屏幕上，那兩個高高在上的、仿佛在嘲笑著他命運的男人。
“我不能等他，為我鋪好所有的路。”
“我要在他動手之前，先拿到能扳倒他們的東西。我要搶在他前麵，看穿他的棋路。我要知道，他們的弱點在哪裏，他們的秘密是什麼。”
“他想讓我走上他的老路，然後，變成他。”
涼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冰冷的、幾乎可以稱之為“微笑”的表情。
“那我就，先一步，把他要走的路，給徹底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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