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09 更新時間：25-07-17 10:51
“我要搶在他前麵，看穿他的棋路。”
石川涼的聲音，在死寂的工作室裏，像一顆投入深井的石子，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卻讓井水的深度，變得清晰可測。
伊芙看著他。她那雙淡紫色的眼眸，像兩台正在進行超高精度運算的量子計算機，飛快地分析著眼前這個男人身上發生的、劇烈的、內斂的變化。
他不再是那個被動的、被記憶和罪惡感追逐的“幽靈”。他變成了一個主動的、選擇與自己未來“幽靈”對弈的棋手。
一個，準備掀翻整個棋盤的棋手。
“一個不錯的計劃。”伊芙終於開口，她的聲音，恢複了那種慣常的、帶著一絲戲謔的冷靜，“搶在上帝發怒之前，先把他的教堂給燒了。我喜歡這種風格。”
她從控製台上跳下來，緩緩地，踱到涼的麵前。
“但是，警部補，”她停下腳步，與他四目相對，“你似乎忘了一件事。你的”老師”，是一個能預知未來的”神”。而我們，隻是兩個困在時間線上的、可悲的凡人。我們憑什麼，去搶在他的前麵？”
“憑你。”涼回答得毫不猶豫，他的目光，第一次，與伊芙那非人的眼眸，進行了平等的、不帶任何閃躲的對視，“憑你的技術，你的大腦。憑你，能看到我看不到的東西。”
“我的技術，是有價格的。”伊芙的嘴角，習慣性地，掛起那抹商人般的微笑，“而你，石川，你已經付不起我的出場費了。你所有的信用點，都買不來我下一次”深潛”所要承擔的風險。你已經……破產了。”
涼沒有說話。
他隻是，轉過身，徑直，走向了那張曾帶給他無盡屈辱的、冰冷的“深潛”躺椅。
伊芙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看到，涼沒有絲毫猶豫，用一種近乎虔誠的、走向祭壇的姿態，主動地，在那張躺椅上，躺了下來。
這個動作，比任何語言，都更具衝擊力。
這個動作，本身，就是答案。
涼躺在那裏，仰視著工作室那由無數線纜和金屬構成的、如同巨獸肋骨般的天花板。他閉上眼睛。
“你說得對。”他的聲音，從躺椅上傳來，平靜，而清晰，“我破產了。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再用來支付你的”報酬”。”
“但是，我們可以升級我們的”契約”。”
他頓了頓，仿佛在組織一段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的、最核心的邏輯。
“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再是”雇傭”關係。而是……”共生”。”
“我，做你在現實世界裏的，那雙可以殺人、可以潛入、可以不擇手段的……”手腳”。”
“而你，”他睜開眼，看著正站在躺椅旁，居高臨下地、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他的伊芙，“做我的”大腦”。”
伊芙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成了兩個最細微的點。
“為了讓”大腦”，能做出最精準、最完美的判斷，”涼繼續說，他的聲音，像是在宣讀一份早已擬好的、無法被撤銷的遺囑，“它需要……訪問所有的、最底層的核心數據。沒有任何保留，沒有任何加密。”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你之前拿走的，隻是一個”樣本”。一個我為了達成交易，而不得不給你的、膚淺的樣本。”
“而現在，”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自嘲的、苦澀的微笑，“我將向你，開放我的整個”數據庫”。”
“關於五年前那場事故，所有的、我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的懷疑。我暗中調查渡邊和高橋時，發現的那些蛛絲馬跡。我在警局內部，受到的所有阻力。以及……”
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像一片即將落下的、疲憊的雪花。
“……以及，在那之後的一千八百二十五個日日夜夜裏，每一個，將我淩遲處死的、關於”如果”的夢魘。”
伊芙徹底被震驚了。
她繞著那張躺椅，緩緩地走動著，像一頭在審視一個超出了自己認知範圍的、全新的、危險的獵物的母狼。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個男人。她以為，她已經拿到了他最核心的“秘密”。
但她錯了。
他現在要給她的，不是一個“秘密”。
而是他的……整個靈魂。
一個男人，要被逼到何種絕境，才會做出如此瘋狂的、等同於“自我獻祭”的決定？
她停下腳步，俯下身，那雙紫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涼那雙已經變得古井無波的、黑色的眼睛。
“你確定？”她問，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意義上的、屬於“人”的鄭重，“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一旦我進入了那裏，你的所有弱點，所有恐懼，所有不堪……都將對我，再無任何秘密可言。我將比你自己，更了解你。我甚至可以……輕易地，毀掉你。”
“你不會。”涼回答得異常平靜。
“為什麼？”
“因為，我們現在，有了共同的敵人。”涼說，“而且，我們有了比金錢和秘密，更牢固的”契約基礎”。”
“是什麼？”
“是好奇心。”涼看著她，“你不好奇嗎，伊芙？不好奇一個能跨越三十年時空，回來和自己下棋的”幽靈”，他那顆大腦裏，到底藏著一個怎樣宏大而瘋狂的世界？不好奇那所謂的”未來”，到底是什麼樣子？不好奇這場遊戲的”最終答案”，到底是什麼？”
“你和我一樣，一旦看到了這盤棋，就再也無法離開棋盤了。我們，都已經是……賭徒了。”
伊芙沉默了。
良久。
她緩緩地，直起身。臉上，露出了一個複雜的、混雜著“歎服”、“興奮”和“自嘲”的笑容。
“好吧，石川。”她第一次，用一種不帶任何戲謔的、平等的語氣，叫出了他的真名，“你贏了。”
“你成功地，勾起了我這個”魔鬼”的……好奇心。”
她轉身，從控製台上，取過一根全新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神經接駁線。
“那麼，我的”合夥人”，”她走到涼的麵前，將探針，輕輕地，對準了他後頸的接口，“現在，讓我看看，你那顆有趣的、被你自己稱為”數據庫”的腦子裏，到底，都藏了些什麼好東西。”
連接，再次建立。
這一次，涼沒有感到任何被入侵的、冰冷的痛楚。
他隻是感覺，自己那片早已被冰封的、黑暗的、充滿了痛苦記憶的海洋，被另一股同樣冰冷、但卻強大而專注的意誌，緩緩地，注入了進來。
他主動地，放棄了所有的抵抗。
他像一個最坦誠的、也最絕望的病人，向那個他唯一能求助的、來自地獄的“醫生”，展示著自己靈魂裏，所有潰爛的、流膿的、早已無藥可救的傷口。
伊芙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場車禍，不是從外部，而是從涼自己的、那雙充滿了血絲和雨水的眼睛裏。
她看到了車禍之後，在醫院裏，當醫生告訴他“我們盡力了”時，他那瞬間被抽空了所有光芒的世界。
她看到了那個空蕩蕩的、再也沒有了笑聲的公寓，和他一個人，坐在黑暗裏，看著妻女的全息照片，一看就是一整夜的、無聲的孤獨。
她看到了他在警局裏，每一次試圖深入調查，都被上司用“規定”和“程序”所阻撓的、巨大的無力感。
她看到了他對渡邊和高橋的每一次暗中調查，都因為對方那無懈可擊的權力壁壘，而最終無功而返的、深深的挫敗。
她第一次，真正地，“理解”了這個男人。
理解了他那身冰冷堅硬的鎧甲之下，所包裹的，是怎樣一個早已千瘡百孔的、柔軟的靈魂。
不知過了多久。
當伊芙終於從那片悲傷的、充滿了悔恨的記憶海洋裏“浮”上來時，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隻是沉默地，斷開了連接。
她沉默地，走到工作室的舷窗前，看著窗外那片虛假的、由數據構成的星空，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她轉過身，看著那個剛剛從躺椅上坐起，臉色比任何時候都更蒼白，但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堅定的男人。
她緩緩地，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個，代表著“盟約”的、平等的姿態。
“好吧，石川。”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全新的、複雜的、既是欣賞又是憐憫的語氣。
“我入股了。”
“現在，讓我們去把那幫高高在上的、自以為是神的混蛋，一個一個地，全都拉下地獄。”
她頓了頓，那雙淡紫色的眼眸裏，閃爍著冰冷的、如同星辰爆炸般的光芒。
“那麼，我的”合夥人”，我們……從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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