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37 更新時間:25-08-16 17:34
新大阪中央檔案館,坐落在B1層與地麵世界交界的一個灰色地帶。
這裏,是整座城市裏,為數不多的、被“時間”所遺忘的角落。空氣中,沒有上層世界那種經過過濾的、冰冷的香氣,也沒有下層世界那種充滿了生命力的、混亂的腥甜。這裏,隻有一種味道——一種由舊紙張、發黴的膠水和永恒的灰塵所混合而成的、屬於“過去”的、幹燥而沉悶的味道。
涼,此刻,就站在這片被遺忘的“過去”之中。
他不再是那個沾滿了鮮血和硝煙的“恐怖分子”。他換上了一身最普通的、在任何一個大學校園裏都能看到的、廉價的休閑裝。他的頭發,被刻意弄得有些淩亂。他的眼神,也收起了所有的鋒芒和殺意,變成了一種屬於年輕學者的、帶著一絲書呆子氣的“好奇”。
他的新身份:一個正在撰寫關於“舊大阪防衛軍曆史”畢業論文的、無害的、名叫“田中進”的曆史係研究生。
他穿行在一排排頂天立地的、由真正的鋼鐵打造的、冰冷的檔案架之間。這裏沒有全息投影,沒有反重力書架。隻有最原始的、笨重的、需要用手搖動把手才能打開的移動式密集架。每一次轉動把手,都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的呻吟,和一陣撲麵而來的、嗆人的灰塵。
他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三樓,C區,曆史檔案修複室。
一個身材佝僂、頭發稀疏的老人,正背對著他,坐在一張被放大鏡和各種修複工具堆滿的、古老的工作台前。他戴著一副老花鏡,正用一把極其精細的鑷子,小心翼翼地,修複著一頁早已發黃、脆化得如同蝴蝶翅膀般的、古老的卷宗。
他就是藤田真一。或者說,是現在的“鈴木健”。
涼能看到,他的背影,充滿了“規律”。他每一次蘸取修複膠水的動作,每一次用鑷子夾起紙張碎片的角度,都像是重複了成千上萬遍一樣,精準,麻木,不帶任何多餘的動作。
這是一個,將自己活成了一台老舊的、隻會執行單一程序的機器的男人。
涼清了清喉嚨,發出一聲輕微的、打破了這片死寂的咳嗽聲。
那個老人的身體,在那一瞬間,像一隻被獵槍聲驚擾的兔子,猛地,僵住了。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他那張布滿了深刻皺紋和老年斑的臉上,那雙隱藏在老花鏡後麵的、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對一切“意料之外”的、根深蒂固的恐懼和警惕。
“你……你是誰?”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像一張被揉皺了的、陳舊的砂紙。
“下午好,鈴木先生。”涼的臉上,掛起了一副恰到好處的、屬於年輕學生的、帶著一絲羞澀和敬意的微笑,“我叫田中進,是新大阪大學曆史係的研究生。很抱歉打擾您,我正在寫一篇關於”舊大阪防衛軍”的論文,有一些資料,在公共數據庫裏查不到,我的導師,推薦我來這裏,向您請教。”
“我……我隻是個管檔案的。”藤田的眼神,飛快地閃爍著,像一隻正在尋找逃跑路線的老鼠,“我什麼都不知道。所有的公開檔案,都在一樓的查詢終端裏。”
“我知道。但我需要查閱的,是一些……更冷門的資料。”涼一邊說,一邊不緊不慢地,向他走近。他裝作不經意地,將自己手中那份偽造的、蓋著大學公章的“研究申請”,放在了工作台上。
“比如,”他看著藤田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關於”第三特殊實驗部隊”的資料。”
藤田的身體,猛地,向後一縮!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在一瞬間,因為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而猛然放大!他握著鑷子的那隻布滿了老年斑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地顫抖起來,將那片剛剛才被他小心翼翼地修複好的、脆弱的紙張碎片,再次,捏得粉碎。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的聲音,在一瞬間,變得尖銳,刺耳,“從來就沒有什麼”第三部隊”!那是……那是被禁止的、虛構的謠言!”
“是嗎?”涼的臉上,依然掛著那副無害的微笑。他伸出手,將那份申請,向藤田的方向,又推近了一點,“可是,我的導師告訴我,這支部隊,不僅存在過,而且,它的內部代號,似乎是叫……”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
他清晰地看到,藤田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冰冷的汗珠。
“……”夜叉”。”
“砰——!”
藤田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動作,是如此的劇烈,以至於將身後那把老舊的木椅,都撞翻在地,發出一聲巨大的、沉悶的聲響!
“我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他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那張蒼老的、布滿了皺紋的臉,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扭曲、猙獰,“所有的機密檔案,都已經被封存了!我沒有權限!你也沒有!現在!請你!立刻!從這裏滾出去!”
他指著門口的方向,那隻顫抖的手,像一片在狂風中,即將被撕碎的枯葉。
涼看著他。
他知道,魚,已經上鉤了。
“好吧。”他裝作被嚇到的樣子,向後退了一步,臉上露出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和“失望”,“很抱歉,先生。我……我這就走。”
他緩緩地,轉過身,向著門口的方向,走了過去。
他能感覺到,身後那道充滿了恐懼和審視的目光,像兩根燒紅的鋼針,死死地,釘在他的後背上。
他走到門口,手,握住了冰冷的門把手。
然後,他停下腳步,像一個突然想起了什麼事的、單純的學生,最後一次,回過頭。
“啊,對了,鈴木先生。”他說,臉上,帶著一絲天真的、求知欲旺盛的表情,“最後一個問題。我在一份殘缺的資料上看到,”夜叉”部隊,似乎還有一個更核心的、內部的”子項目”。那個名字很奇怪,好像是叫……”伊邪那岐”?”
“……”
藤田的臉上,所有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他的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麼,但喉嚨裏,卻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漏氣的風箱般的、無意義的聲響。
他那雙渾濁的、充滿了恐懼的眼睛,看著涼的眼神,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看一個“麻煩的學生”的眼神。
而是,在看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專門來向他索命的……惡鬼。
涼知道,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不再停留,拉開門,走了出去。
他沒有立刻離開檔案館。他隻是,走到了樓下的一個角落,躲在書架的陰影裏,靜靜地,等待著。
五分鍾後。
下午五點整。檔案館的下班鈴聲,準時響起。
涼看到,三樓的那間修複室裏,那個佝僂的身影,像一個被火燒了尾巴的兔子,以一種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速度,瘋狂地,衝了出來!
他沒有走正門。他甚至沒有去拿自己的外套。他像一個真正的幽靈,衝進了員工專用的、通往後門的內部通道。
涼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冰冷的弧度。
他立刻,跟了上去。
一場在黃昏的、下著小雨的、新大阪的街頭,無聲的、獵人與獵物之間的追逐,就此展開。
藤田,顯然,已經徹底被嚇破了膽。他沒有選擇任何常規的交通工具。他像一隻真正的、生活在陰溝裏的老鼠,專門,往那些最偏僻、最狹窄、最沒有監控的後巷裏鑽。
他的身體,因為長年的恐懼和逃亡,而變得異常的敏捷和警惕。好幾次,他都差點,從涼的視野裏,徹底消失。
但涼,不是普通的獵人。
他是一個,在這座城市的陰影裏,追捕了十幾年罪犯的、頂級的獵人。
他像一個附著在藤田背後的、無法被擺脫的影子,不緊不慢地,始終,與他保持著一個既不會被發現、又不會跟丟的、完美的距離。
他們穿過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處理區。
他們跑過了正在進行非法義體交易的黑市。
他們甚至,從兩個正在因為毒品而火拚的幫派的中間,一穿而過。
最終,當藤田那早已衰老的、孱弱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跑得筋疲力盡時。
他一頭,衝進了一個巨大的、廢棄的、早已停止運營的地下鐵站台。
這裏,是城市的盲腸。一個被遺忘的、充滿了鐵鏽和回聲的、巨大的地下空洞。冰冷的雨水,從天花板的裂縫中,滴落下來,在空曠的站台上,濺起一圈圈孤獨的漣漪。
藤田扶著一根布滿了塗鴉的柱子,劇烈地喘息著,像一頭即將被宰殺的、年老的牲畜。
他以為,他終於,擺脫了那個惡魔。
然而,當他抬起頭時。
他看到,在站台的另一端,那個穿著休閑裝的、年輕的“學生”,正靜靜地,站在那裏。
他沒有再偽裝。他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藤田通體冰寒的、如同看著一件“證物”般的、絕對的冷漠。
藤田的臉上,露出了徹底的、世界末日般的絕望。
他轉過身,想繼續逃。
但他發現,他的身後,是一堵冰冷的、畫滿了巨大塗鴉的、寫著“死路一條(DEADEND)”的……
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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