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06 更新時間：25-08-15 14:50
伊芙的工作室，變成了一座巨大的、數字化的、沒有墓碑的墳場。
涼坐在那張冰冷的醫療椅上，看著伊芙像一個孤獨的、在末日廢墟上搜尋著生命信號的幸存者。他們從國防部那座黑暗的、曆史的“金字塔”裏，雖然成功地逃了出來，但帶出來的，也隻有一個名字。
一個，在三十年前，就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死亡”了的名字。
【藤田真一】
“不行。”
三個小時後，伊芙靠在她的控製椅上，第一次，從嘴裏，吐出了這個充滿了挫敗感的詞語。她那雙一向如同超新星般明亮的紫色眼眸，此刻，也因為長時間的、高強度的、徒勞無功的搜索，而顯得有些黯淡。
她的麵前，數十個全息屏幕，像一扇扇通往“虛無”的窗戶，無一例外地，都顯示著同一個結果。
【查無此人。】
“我查了新大阪所有的公共數據庫。”伊芙的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痛恨的、機器般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疲憊，“民政係統，交通係統，醫療係統，信用消費係統……”藤田真一”這個名字，在三十年前，”夜叉”部隊解散的那一天，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掉了。”
她又調出另一組數據。
“我也查了所有的地下數據庫。黑市交易，人口販賣，非法義體改造……都沒有。這個男人，既沒有活在”光明”裏，也沒有活在”陰影”下。他……”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最恰當的詞語，“……他”蒸發”了。”
涼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些代表著“失敗”和“終點”的、冰冷的屏幕。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克洛諾斯，那個來自未來的幽靈，又一次，贏了。
他給了他們一個線索，一個看似能通往真相的路標。但這條路的盡頭，卻是一堵他們永遠也無法逾越的、由“時間”和“遺忘”所構築起來的、絕對的懸崖。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無力感，再次，像一條滑膩的、令人窒息的毒蛇，纏上了他的心髒。
“也許……”伊芙的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不確定的顫抖，“也許，他早就死了。被高橋滅口了。或者，在三十年的漫長時間裏，因為某個普通的疾病，或者意外，早就變成了一堆無人認領的骨灰。”
“不。”
涼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沒有死。”
“你怎麼知道？”
“因為，恐懼。”涼說，他的聲音，沙啞，但卻異常的堅定，“一個普通的、早已與過去切割幹淨的人，不會花費如此巨大的精力，去抹掉自己所有的痕跡。隻有一種人會這麼做——一個，每天都活在”害怕被找到”的、巨大的恐懼中的人。而恐懼，是最好的”防腐劑”。它能讓一個人，比任何人都更小心，也……活得更久。”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緩緩地，踱到那片數據的“墳場”中央。
“我們又犯了同樣的錯誤，伊芙。”他說，像一個正在複盤一盤必敗棋局的、疲憊的棋手，“我們一直在用你的方式，在尋找他。我們試圖去尋找他的”數字”痕跡。但我們都忽略了，一個真正想躲起來的人，他最先拋棄的，就是”數字”。”
“那我們該怎麼找？”伊芙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在一個沒有數據就等於不存在的時代，我們去哪裏，找一個”不存在”的人？”
“去找”規律”。”涼說，他那顆屬於“偵探”的大腦，在被逼入絕境之後，開始以一種最古老、也最可靠的邏輯，重新運轉起來。
“一個如此偏執地、害怕被找到的人，他的生活，必然充滿了”規律”。因為，隻有”規律”，才能給他帶來虛假的安全感。他會走同樣的路，吃同樣的食物，在同樣的時間，做同樣的事。因為，任何”變化”，都可能帶來無法被預測的”風險”。”
“他是一個”數字幽靈”。但他，終究，還是一個需要吃飯、睡覺、呼吸的、活在物理世界裏的”人”。”
涼轉過身，看著伊芙，那雙死寂的眼眸裏，重新，燃起了一絲屬於“獵人”的、冰冷的光。
“所以，放棄對”藤田真一”這個”名字”的搜索。”他說，像一個正在下達全新作戰指令的指揮官，“開始搜索”地點”。”
“地點？”
“是的。”涼點了點頭，“新大阪市，中央檔案館。那是他最後被記錄的、官方的”調職”地點。一個充滿了舊紙張、舊數據和舊灰塵的地方。一個，最適合”幽靈”躲藏的地方。”
“搜索中央檔案館，過去三十年裏，所有的員工記錄。不要用名字去匹配。用”模糊麵部識別”，去比對那張三十年前的、屬於”藤田真一”的、黑白色的證件照。”
伊芙的瞳孔，猛地一縮。她終於，明白了涼那瘋狂的、但卻又充滿了嚴密邏輯的思路。
“你……你是想……”
“一個害怕”變化”的人，是不會輕易離開一個他熟悉的環境的。”涼說，“我賭，他根本就沒走。他隻是，換了一個名字，換了一張臉，像一隻寄居蟹，三十年如一日地，躲在那個最安全、也最不起眼的”殼”裏。”
伊芙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複雜的、混雜著“難以置信”和“恍然大悟”的表情。
“一個非常……”老派”的、充滿了”人性”的思路。”她喃喃自語，“我居然……從來沒有想過。”
她再次，坐回了她的控製台前。
這一次，她的目標，不再是那些堅不可摧的軍事數據庫，也不是那些充滿了陷阱的黑市網絡。
而是，新大阪市中央檔案館那如同迷宮般複雜、但防禦卻相對薄弱的……人事係統。
這是一項比任何黑客攻擊都更需要“耐心”的工作。她需要將那張早已發黃、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與三十年來，數千名員工的、不同時期的、數萬張照片，進行交叉比對。
涼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工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屏幕上，無數張陌生的、屬於普通人的臉，像流星一樣，飛快地閃過。
一個因為工作而日漸肥胖的中年男人。
一個因為愛情而滿臉幸福的年輕女孩。
一個因為退休而眼神落寞的老太太。
這些，都是活在陽光下的、擁有自己人生的、普通的人。
就在涼幾乎以為，自己的這個猜測，也即將以失敗告終時。
伊芙的動作，突然，停下了。
【模糊匹配度：78。3%】
一行小字，出現在了屏幕的中央。
屏幕上，並排顯示著兩張照片。
左邊，是那個三十年前的、穿著舊式軍裝的、眼神裏還帶著一絲屬於年輕人的、銳氣的“藤田真一”。
而右邊，是一個頭發稀疏、身形佝僂、臉上布滿了深刻皺紋和老年斑的、正在對著員工攝像頭發出一絲討好的、卑微的微笑的……老人。
他的胸牌上，寫著他的新名字。
【鈴木……健。】
“找到了。”伊芙的聲音，輕得，像一句夢囈。
他們，終於，找到了這個在時間的縫隙裏，躲藏了三十年的“幽靈”。
伊芙立刻，調取了所有關於這個“鈴木健”的、內部的監控錄像。
他們看到，這個老人，每天，都提前半個小時上班，最後一個小時下班。他從不和同事交談，午餐，永遠是一個人，在儲藏室裏，吃著自己帶的、最簡單的飯團。他走路的時候，永遠都低著頭，含著胸，像是在努力地，將自己的存在感，壓縮到最低。
他不是在“生活”。
他是在“服刑”。
“他每天下班的路線，都不一樣。”伊芙調出了檔案館外部的街道監控，她的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周一，他走地鐵。周二，他坐公交。周三，他甚至會繞一個大圈，步行回家。他在……躲避著什麼。”
“他在躲避”規律”。”涼說，“他在用”隨機”，來對抗可能存在的”追蹤”。這是一個受過最高級別反偵察訓練的人，才會有的本能。”
涼看著屏幕上，那個佝僂的、可憐的、如同驚弓之鳥般的背影。
他知道，他所有的猜測，都對了。
他看著伊芙，那雙死寂的眼眸裏，重新，燃起了一絲屬於“獵人”的、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火焰。
“他不是幽靈。”
他說。
“他隻是一個，被恐懼，糾纏了三十年的、可憐的囚徒。”
“而我，”他的聲音，變得像一塊即將落下的、冰冷的墓碑，“要去敲響他的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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