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37 更新時間:25-07-10 15:31
飯後,當夜色漫過軒轅古宅的飛簷時,蘭帝赬將青銅燭台往石桌上重重一擱,十二盞燭火同時爆開燈花。
阿侖隨手扯下腰間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氣混著簷角雨漏聲,在廊下氤氳出肅殺的氣息。
“陛下書房的密檔,我曾見過兩個人名被朱砂圈了又圈。”蘭帝赬蒼老的手指劃過桌麵,仿佛在描摹通緝令上的紅印。
“阿侖的名字旁批著”吐蕃餘孽”他突然頓住,目光掃過淩霄,“而鎮南將軍的卷宗最有意思,空白處隻畫了柄滴血的修羅刀。”
阿侖聞言,捏扁酒囊冷笑:“上個月在姑蘇郊外,三個蒙麵人用的都是宮裏暗影衛的鎖喉手。要不是紅月的藥香引開他們……”
他空蕩蕩的袖管無風自動,那是為擋刺客刀鋒留下的殘肢。
墨天籌始終垂眸摩挲著玉扳指,忽然開口:“前日收到密報,沈老城主在錫山的礦場意外塌方掩埋了三個時辰。陛下這招敲山震虎,分明是在警告所有與我們來往的人。”
他推了玉扳指,溫潤的扳指卻在燭火下閃過冷光,“如今的局勢,就像暴雨前的悶雷,隻差一道閃電。”
淩霄沉默良久,指尖無意識地叩擊石桌,節奏與遠處更夫的梆子聲漸漸重合,“若整合現有勢力,能掀起多大的浪?”
蘭帝赬忽然劇烈咳嗽,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當年先父埋下的三十艘樓船,龍骨用的是南海千年鐵梨木,至今還藏在潿洲島的暗礁下。”
他從袖中掏出半幅殘破的輿圖,海水侵蝕的痕跡裏隱約可見艦隊陣列,“但這把老骨頭已經撐不起帥旗了。陛下要的是我們的命,更是整個蘭家的血脈……”
阿侖猛地起身,腰間烽火令撞在廊柱上叮當作響:“狗皇帝想斬草除根?我西部土番邊軍的狼頭大旗,還沒嚐過江南的血!”
他望向淩霄,目光灼灼如狼,“但這杆大旗,得由你扛!你帶著虎賁營鎮壓蘭家叛亂的捷報還貼在朱雀門上,這就是最好的護身符!”
墨天籌將一卷密信拍在桌上,封火印上的“淩”字尚未幹透:“虎賁營和天狼營隻認你這個鎮南將軍,而不識朝廷。”
雨聲漸急,簷角銅鈴亂響。
淩霄緩緩撫過腰間玉佩,那是扶搖給他的。冰涼的玉石貼著心口,卻仿佛燃起一簇火苗。
“三日後,我便去潿洲島。”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但在此之前,我要讓狗皇帝知道……”
他猛地抽出佩劍,劍鋒削落半片飛簷,“這天下,不該由一個瘋子說了算!”
蘭帝赬推開盤中冷透的蜜糕,指尖叩擊著桌上的鎏金茶盤,發出清越的聲響:
“先皇殯天那日,我在靈堂外看見新帝攥著佛珠的手在發抖,那串佛珠,還是我當年從吐蕃求來的。”
說著便從袖中掏出兩張泛黃的輿圖,攤開時露出江州與崖洲的朱砂標記。
接著又掏出隨身的多寶匣,指尖撫過匣麵”蘭氏家兵”的陰刻篆文,那是蘭父在臨終前用血書寫的遺訓。
打開匣子時,青銅鎏金的“喚龍令”與玄鐵鑄的“天波令”相撞,發出清越的鳴響,驚得梁上燕子撲棱棱飛起。
“這兩枚令牌,”他將令牌按在桌上的輿圖中央,江州與崖洲的朱砂點恰好穿過“龍”、“波”二字:
“喚龍令出,燭龍營、應龍營的龍頭大旗三日內必插遍江州山頭;天波令至,天蛟水師的樓船能在十二個時辰內封鎖南海航道。”
他的手指劃過令牌邊緣的缺口,“這是當年先父與北狄可汗血戰時留下的劍痕。”
蘭帝赬忽然起身,對著淩霄深深一揖,銀白胡須幾乎掃到地麵。
他握住淩霄的手,將喚龍令按在淩霄的掌心,另一隻手用朱砂在他手背點了個“帥”字:
“賢侄這次就不要推卻令牌之事。當年先父將令牌交給我時,也是這樣的點朱砂。這不是血,是蘭家的骨血。”
“別瞧這天波令牌不起眼”,他敲了敲天波令,玄鐵表麵映出他微駝的背影,“當年南域水師犯境,我憑這玩意兒調動水師,把他們的船都燒得像火把似的漂在海上。”
“蘭伯伯的心意,淩霄明白。”他指尖撫過令牌上的劍痕,忽然抬頭看向廊外的北鬥七星,“但侄兒有個請求:待大局初定,望您能親自為新兵們講講蘭家軍的戰旗是怎麼從屍山血海裏立起來的。”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有些故事,不能失傳。”
“黑暗的朝廷,”阿侖忽然拍桌罵道,震得茶盞裏的殘茶跳起,“當年我爹被誣陷通敵,全營隻剩我和幾個兄弟苟活著。”
說著,也解下了腰間的烽火令和烽煙。
令牌墜著的狼尾毛已有些發白,那是他十三歲射殺第一頭孤狼時割的。
“這玩意兒跟了我十幾年,”他將兩塊令牌拋給淩霄,“如今該讓它見見新主人了。”
接著又說到:“烽火令是用來調度西部土番邊軍的,但輕易不要調動,否則邊境不保。烽煙令則是用來調度天熾營。”
他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烽火令,忽然開口:“三個月前,西部土番的老汗王派人送來狼首金刀,刀鞘裏藏著密信。他們說,中原若亂,土番鐵騎能在七日內踏破玉門關。”
說完,把煙火二令交到淩霄手上後,便斜倚在廊柱上,空洞的眼神裏似乎裝載不下童年的痛苦,空袖管裏塞著紅月新做的艾草香囊,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藥香。
窗外,紅月正提著燈籠走過遊廊,光暈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株在夜色裏輕輕搖曳的蘭草。
蘭帝赬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阿侖慌忙遞過茶水,卻見老人從懷裏掏出個漆盒,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十二顆蜜漬川貝。
“這是月兒今早新做的。”他笑著擺手,指腹摩挲著盒蓋上的細紋,“她總說我不愛吃藥,可當年在兵部,哪回不是靠這玩意兒撐過通宵的軍議?”
話題忽然轉得輕柔,卻讓墨天籌想起什麼。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密報,展開時露出用隱火寫的字跡:“這是今早收到的,建康城傳來消息,禦林軍統領換了新人,是陛下奶娘的侄兒。”
輿圖上,建康城的朱砂點被燭火映得通紅,像滴在絹帛上的血。
阿侖忽然起身,走到廊下望著漫天星鬥。
北鬥七星斜斜懸在簷角,他伸手比劃著,仿佛在丈量邊關到姑蘇的距離:“當年我父親被誣陷通敵,抄家時搜出的密信,不過是張寫著“秋高馬肥”的字帖。”
他轉過身,眼中有冷光閃過,“如今陛下要對付我們,連字帖都省了,隻要兵權在握,便是最大的罪名。”
蘭帝赬忽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盞裏的殘茶濺出:“所以才要讓淩霄來扛這杆反旗!”
他指向輿圖上的潿洲島,“當年先父在那裏藏的三十艘樓船,每艘都能載五百精兵。如今水師雖遷去崖洲,但造船的工匠還在,隻要三個月……”
“兩個月。”墨天籌忽然插話,“我在錫山的礦場能提供精鐵,虎賁營的工匠改良了龍骨結構,能縮短工期。但需要找馬幫運送材料,以及西南官道上的關隘,還得找人打通。”
“這個不難”,蘭帝赬指尖在輿圖上的幾個大營的位置劃過,“為了供養這幾支軍隊,蘭家這些年來也扶持了不少產業,以西南邊陲的馬幫以及溢州的酒業和鹽業為主,加上九州的一些商號,每年都有大量的進帳。”
“好的,很感謝蘭家的鼎力支持。”三兄弟常常舒了口氣人,馬幫和關隘問題都不是問題了。
“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見外,再說渡人就是救己。蘭家希望看到賢侄成功的那天,那蘭家就徹底的獲救了。”
蘭帝赬是真心希望淩霄能夠成功,因為拯救的不隻是蘭家,而是天下。
墨天籌聞言,手中毛筆在輿圖上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筆尖將建康城戳出個小窟窿。
此時,紅月端著熱酒進來,青瓷托盤上還放著幾碟椒鹽花生。
她給阿侖斟酒時,袖口滑落,露出腕間新戴的銀鐲,正是蘭帝赬母親留下的嫁妝,燭火映得她臉頰微紅,卻在聽到“潿洲島”三字時,指尖微微一顫。
“明日我便啟程去崖洲。”淩霄將天波令收入懷中,金屬令牌貼著心口,傳來微微的暖意。
“蘭伯伯可修書一封,讓水師營的老統領來潿洲島議事。阿侖兄長……”他看向正剝花生的阿侖,後者抬頭時,眼中已無半分笑意。
“馬幫的路線我會重新規劃,”阿侖咬開一顆花生,“但得等紅月姑娘把我新配的金創藥曬幹,她總說我傷口愈合得太慢。”
他說這話時,目光溫柔得能化開春雪,惹得墨天籌在旁輕咳一聲。
蘭帝赬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上麵掛著十九枚銅鎖:“這是蘭家各地商號的密鑰,也交給阿侖賢婿打理,專為軍營攢糧餉。”
他忽然握住阿侖的手,掌心的老繭擦過年輕人的虎口:
“賢婿可知,先父臨終前曾說:“若有一日蘭家要退隱,須得尋個能扛鼎的人托孤。”如今看來你們三兄弟必能承載蘭家的興旺……”
墨天籌忽然從袖中取出個錦盒,裏麵是枚刻著“墨”字的玉哨:“這是錫山礦場的調令哨,三長兩短的哨音,能喚出藏在礦洞的八百死士。”
他將玉哨推給阿侖,“往後兄長管著錢袋子,總得有點防身的家夥。”
阿侖掂了掂玉哨,忽然笑道:“當年我在邊關剛入伍那會兒,要是有這玩意兒,早把那些克扣軍餉的狗官喂狼了!”
他轉頭看向紅月,她正隔著窗紙往這邊張望,“不過現在嘛……”他晃了晃玉哨,“我更想拿它換串糖葫蘆,哄咱們家月兒開心。”
話音未落,窗外忽然響起更夫的梆子聲,已是子時。
這聲音裏,有蘭家三代人的沉浮,有朝堂的刀光劍影,如今卻都化作了眼前年輕人眼中的星火。
紅月收拾茶盤時,阿侖忽然伸手替她按住滑落的披帛,兩人指尖相觸的刹那,廊下燭火恰好爆了個燈花,將這幕照得明明滅滅。
夜風穿過遊廊,簷角銅鈴再度響起。
這一次,聲響裏混著遠處廚房傳來的劈柴聲,混著紅月給阿侖重新包紮傷口的細語,混著蘭帝赬翻閱兵書的沙沙聲。
而在這人間煙火之上,北鬥七星正悄然改變著方位,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變革,提前畫出宿命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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