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23 更新時間:25-08-19 09:06
不是他那座下臣子要殺司嘉瑛,而是太子要狠心弑妹。此人顛倒黑白技藝之高,若非我親眼所見,恐怕真被他此時此刻的殷切擔憂給蒙騙了。
常人都說卸磨殺驢,司戴淵這磨且不知是死是活呢,就急著誅殺身邊的得力幹將,心狠手辣一詞,並不足以囊括他的殺心。
一陣冷風裹住出了冷汗後領口大開的身子,使我再次打了個寒戰,不動神色地將身子挪遠了些,腦中閃過許多話,出口卻又婉轉著克製,帶著虛與委蛇的謹慎。
“家國一體,於楊承旨而言,諫言殿下摒棄公主固然是死罪,但山河落入敵手,全家死於非命,更讓他痛心。兩害既成,左右為難,臣妾猜想,楊承旨既出自軍機重地樞密院,必然是以軍政大事為主,這才出此謀策的。”
牽著我的那隻手更緊了些,仿佛能聞見骨節“吱咯”扭曲之音,延綿不絕的疼痛讓我皺起眉頭,抽出僅剩的耐性聽司戴淵說道:“利之中取大,非不得已也;害之中取小,不得已也。可他真的那樣迫不得已嗎?”
我瞧不見司戴淵的神情,卻從這句諷刺中聞見了不同尋常的意味,緘口不言。
那隻攀附在我後背的手緩緩向上走,輕輕掐住我的脖頸,迫使我的頭揚起。他的神情中浸透了對我——不,該是對楊立鑫的失望,他看著我,仿佛又透過我在看野心勃勃的謀臣。
“秋妧,你真的信他嗎?信他無論何時何地都為聖上的江山殫精極慮,從無二心嗎?信他為孤嘔心瀝血,無論輸贏皆生死相隨嗎?”
離得太近,熱燙的句子在司戴淵的口齒間翻湧,“他連你也騙過了嗎?”
我管他呢……楊立鑫死不死於我而言無甚重要,我留在這兒也不想聽君臣之間的始末,我隻要全家安康,我隻要我能活下去。
可我別無他法,為今之計我得順著他的話說,才能窺得一線生機,我不想再為逞口舌之快惹他了,太子殿下的一念之差,是荀家活生生的幾十口人性命,我輸不起。
“當然……自然不是。生而為人,哪有真正的大公無私?益陽伯府的安危,楊立鑫最為看重,他寧願先行一步,也不願拖累家裏,雖算不上純臣,亦是孝子。”
我磕磕絆絆地說著,冷汗再次順著腰窩流淌,心道伴君如伴虎,短短兩句話,心頭卻如壓住重石一般難以承受。
我說得模棱兩可,司戴淵卻懂了,他回之淺笑,“錯了。他不做臣子,也不做兒子,他是個上了賭桌,用身家性命來博大好前程的賭徒。青州困局,嘉瑛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因此他情真意切、涕泗橫流,隻為了唯一的生路。”
這話無疑是推翻了我對楊立鑫與時局的論斷,茫然地眨了眨眼,搖頭道:“怎麼會?宣威侯出兵青州,公主命在旦夕,而殿下與他手中無兵無權,他還能有什麼籌碼與之抗衡?”
司戴淵好似在為我的愚笨念頭而發笑,“自上元節那日起,青州便是鐵板一塊,任何想出城通風報信之人不是被都護衛抹殺,便是被埋伏在城外的反賊誅滅,反之亦然。多方合力,盼著孤在青州孤立無援,這可如好是好呢?
“嘉瑛被關在敵軍的大本營,想來那處也會嚴防死守,絕無可乘之機逃出生天了,隻得將她留在侯府,任人宰割了。”
話是沒錯,但隱有古怪之處,“若非如此,殿下也不會狠心命都護衛……”
不對……我的話斷了,飄在房梁上,散得悄無聲息。
既然二地不得互通書信,那誅殺公主的事兒是決計不會傳到通州的。司戴淵的那夜的話,不就等於廢話?
話做不得真,那公主便還有一線生機。外族攻城,朱煊師出有名,必會借著大好機會圍困青州,屆時通州兵空,圍魏救趙,蟄伏在侯府的都護衛搭救公主也並非難如登天。
可楊立鑫,為何又不許開戰呢?此戰避無可避,無論有沒有外族,奪嫡之爭也將要一決勝負,他是真的心係蒼生,還是另有所圖?
瑰麗的花燈與隱沒在暗處的都護衛交織,我看著他狀似毫無還手之力地模樣,忽地理清一切,哆哆嗦嗦道:
“偌大的通州,宣威侯也無法全盤掌控,隻要、隻要都護衛不再搭救公主,喬裝打扮地回到王都,不是難事,屆時為殿下求援,也算幸不辱命……楊立鑫想用這步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暗棋,向太後娘娘闡明境況,為殿下奪得翻盤之機。是這樣的……”
我呢喃著道:“拚命回到青州報信的都護衛死得慘烈,朱賊定會以為埋伏在公主身邊的都護衛盡數剿滅,決計不會想到還有百夫長埋伏其中伺機而動,他們是變數之外的人馬。”
原來,他那夜那樣的歇斯底裏、憂國憂民,不是為難百姓所難,而是盼望太子能忍下朱賊脅公主的奇恥大辱,待有人送信給王都,調兵脫困。
這麼說……是我誤會了他……我心虛地瞧他一眼。
司戴淵看我恍然,提點道:“這不失為一個上策,隻是於青州、通州的百姓而言,太過殘忍;於嘉瑛而言,更是將她推入火坑,萬劫不複。”
理清頭緒,我渾身癱軟,抱著司戴淵的手多了幾分情真意切,懵懂地道:“上元節夜,楊承旨的話情真意切,臣妾真的不信,他會在殿下眼皮子底下,選這樣損人不利己又悲壯的手段。就算贏了,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又有何意?”
卷入黨派之爭的人算不上無辜,甚而有些不擇手段的真真該死,可那些每日隻守著一畝三分地過日子的百姓,何故要受此折磨?
掐住脖頸的手不再用勁兒,轉而輕柔撫摸,以作安撫,“無論怎麼去贏,楊立鑫而今已然不擇手段了。昔日孤的恩師卷入貪腐案,楊立鑫一改市儈模樣,與孤同進退,並非是匡扶正統,而是他立誌要做肱骨之臣。”
此事不提還好,一提我便心神俱顫。驀地憶起,與他成婚的第二年春日,太子三師入獄,他為了求情,跪爛了膝蓋,也沒救下恩師們。
倒春寒凶猛,甚而比數九寒冬更甚。他命懸一線,元氣大傷,我亦是耗盡心血、哭腫雙眼,與死了一回別無二致。那樣痛的日子,如今隻是回想,五髒六腑也如碾碎了一般,浸潤著東宮散也散不開的寒氣。
曾幾何時,司戴淵也是意氣風發之輩,會牽著我的手朝來東宮議事的臣子朗笑。可惜老天不長眼,那樣神采飛揚的日子,隻讓我夫妻二人過了一年而已。
與我的膽寒相比,司戴淵再度提起此事兒,平靜地嚇人。
“那時,皇兄身邊已然謀臣如雨,楊立鑫轉投門下也不過是分一杯羹罷了,他被益陽伯寄予厚望,怎會甘心泯然於百官之中?他賭父皇留我儲君位,日後定會等到翻盤之機,這才誓死追隨,好不容易等到今時今日,楊家的二十一郎絕不會允準落敗。”
我顫抖著接話道:“哪怕大動幹戈,哀鴻遍野?”
司戴淵重重地點點頭,隨即又沉重地緊閉雙眼,他的眼珠在眼皮下滾動不停,“立鑫伴著我走過一段苦日子,也為了我朝的庶政鞠躬盡瘁。嘉瑛出事兒前,我無論如何都不會信,他連一點君臣情分都不講,嘉瑛是我的親妹妹啊!”
他鬆開我,雙手捂住臉,垂頭低聲啜泣起來,帶著哭腔道:“母妃最為看重嘉瑛,她老人家不喜愛我,卻對嘉瑛十分疼愛,我若……我若真的棄了她,恐怕也再沒臉回宮見她了……”
話淬了血,隻聽半句就心痛難耐。我手足無措地直起身子找尋帕子,想給他擦擦淚,可尋了一圈,當司戴淵指縫裏滲出的淚“噼裏啪啦”落在寬袖上時,我還是沒尋到帕子或手絹。
“秋妧。”他淚眼婆娑地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我要是輸了,嘉瑛也沒救回來,母妃餘生該怎麼活?”
“呸呸呸!胡說八道!”司戴淵哭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想到了平日裏我哭時他的招數,手臂一覽將他擁入懷中,挺著身子,壓著他的頭安放在我的肩頭。
“你不許說胡話了,仗還沒打呢,這便輸了?未戰先氣餒乃兵家大忌。況且、況且那楊立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自詡算無遺策,卻未曾想誅殺公主的旨意根本出不了城,還是殿下讓太妃們的身邊人突圍的法子技高一籌才對。”
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了,我邊用自個的袖子給司戴淵擦著眼淚,邊勸慰著他,直到那啜泣聲兒漸消,我才鬆口氣兒,柔聲道:“公主吉人天相,又是千金貴體,料朱家也不敢妄動,不日,定會太太平平地回宮。”
我說著,垂頭看他,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嘴角的傷口,在指尖蹭了點點血跡,我用手撚著粘稠的新血,一抹淡紅混著眼淚躍然其上。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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