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56 更新時間:25-08-21 09:02
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
各奔東西,不外如是。
我連被揉亂的發絲都顧不得了,一瞬不眨地凝睇著司戴淵,他的手掌所傳來的暖熱源源不斷流淌進四肢百骸,讓我冷滯的赤液燥熱到沸騰。
不知哪來的蠻力,使我猛地掙脫了司戴淵的禁錮,反抓住他的手腕逼近,使得他似笑非笑的笑頓在臉上,略帶心虛輕咳兩聲,嘴硬道:“怎麼?孤說錯了?”
攻守之勢異也,我想說話,耳邊卻嗡嗡作響,渾身發顫地看他的口齒一張一合,怎麼都發不出聲,隻得既欣喜又惶恐地長大了嘴。
回家了……我要回高涼老家了……縱使見不到父母親,但也有大父世父、叔母堂姊能見,他們定會護我周全,免受世間蹉跎。
日思夜想的事兒竟一朝成真,我欣喜若狂,難以自抑,拚命地搖晃著他的手腕,以表大悅,眼淚脫眶而出,接連不止,成線墜落。
他原本笑得雙眼宛如新月一般彎彎,見我落淚,動了動手腕,頗感心酸地仰望著我,“離我而去,喜極而泣?”
夙願以償,怎能不喜?我重重點頭,端看司戴淵陰鬱神情,後知後覺地拚命搖頭,“不、不是。”
“那是?”司戴淵歪頭,眉頭一跳,熟視之,“不想問問送你去哪兒嗎?”
送你北上。
他的話再次闖入腦海,令我本就不大的抽噎聲頓止,鬆開他的手腕,不知所措地交疊著雙手。
白歡喜一場,我糊塗地連話都聽不懂了……老家居南,為蘇州腹地,往北麵去,南北二陲,大相徑庭。
如被人當頭喝棒,如夢初醒。我小心翼翼地道:“殿下送臣妾去哪兒,臣妾照做就是。”
能去哪兒呢?與青州接壤的是宣威侯領兵的通州,敵後危難,我若去了,豈不是如司嘉瑛一般羊入虎口?哪怕通州軍因青州外族傾巢而出,也必會留五萬備兵駐崗,此舉不可行;
通州向左,是休戰止戈的梁州,多年內憂耗盡了梁州氣血,如今苟延殘喘,餓殍遍地,亂象頗多,危難之地,亦不可涉足;
但通州向北,是被稱為北境糧倉的兗州,與之相鄰的,正是陪都晉陽。
也成,那也算個好地兒,至少兵強馬壯,重重護衛,我去那兒,至少能保住一條小命。
我將低垂的頭埋深了些,大著膽子道:“殿下想叫臣妾穿過通州,去晉陽恭候殿下得勝?”
近在咫尺的人卻發出遠在天邊的話,飄渺不定,“王土之內,必有追兵。青州城內,朱家的探子多如牛毛,晉陽恐怕也不例外。你若踏足,必遭追捕,二品要員家的千金,又是儲妃,定有人想捉了你逼問青州內情。”
我實在想不出究竟哪兒能保我周全,追問道:“普天之下,難道沒有臣妾的容身之處嗎?”
“自然有,不過太遠了……”
司戴淵語調中蘊含著離別的惆悵,又在下一刻灰飛煙滅,抬起手指,引我看向帷幔遮掩下輕晃的九子鈴,堅定道:“西北雍州,母妃的兄長正是布政使,孤思來想去,唯有舅父能保你和嘉瑛。”
我不曾在九子鈴上多停留,而是愣愣地看著司戴淵。他到底背著我,籌謀了多少事?
雍州布政使趙暉確乃太子生母淑貴妃的兄長,可我明明記得他說過,婆母已然多年未和趙家通信,又值此節骨眼,趙家甘願淌這渾水嗎?況且……
我收回目光,大著膽子道:“舅父不涉王都政事,臣妾恐怕不好叨擾,再害了他,得不償失。”
司戴淵收回手指,摸了摸我的披散在雙肩糟亂的長發,以手做梳替我規整著,道:“趙家外公生前連中三元,拜一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從祀孔廟,諡號文正;舅父是永光三十九年的進士一甲,入過翰林院,隨編千卷太平禦覽。哪怕皇兄要對我趕盡殺絕,看在先皇給趙家立的牌位麵子上,也不會將其怎樣。”
我聞言大驚,趙家如此書香門第,怎會隻做個小小布政使?既如此,我更不好再給如此高雅大族平添禍事了。
“殿下……”
司戴淵將手指按在我的唇上,不讓我再出聲,柔聲道:“聽孤說完。”
“雍州與韃靼相接,已有六年不曾開戰了。再不濟,你遠去韃靼,三年內不要踏足中原,待事態平息,你再隱姓埋名地回家,一輩子不要再踏足王都,也是上策。青州官府給你做好了假戶籍,仔細記好了。
“你祖籍蘇州,家中是從商富戶,兄長是青州提刑司檢法官陳靖川,夫君乃雍州沿邊巡檢使趙躍。夫君病重,兄長為你請了公憑急赴雍州,另有一隊禁軍隨行護衛——
“放心,巡檢使雖為七品,但按律統轄五百禁軍,就算巡檢司起疑心,也不會扣押你手下禁軍,同為軍僚,人人都不想日後自家夫人奔喪時被同袍為難。唯一難過的,便是潼關了,此乃西北要道,巡檢司定會慎之又慎。不過,慶元自有法子為你開道。”
我聽著,不知為何鼻酸了起來,淚眼朦朧地看著司戴淵,掙脫了他放在我唇上的手指,發抖著問道:“慶元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這話或許問得有點傻氣,他從沉思中抽身,笑著道:“他與你一起啊,真以為荀魏泉領來的家仆能走得了這麼遠的路?恐怕連把趁手的刀都尋不到。還有斬月,他跟鬼似地到處亂竄,讓他做你的前鋒吧,一明一暗,倒也不錯。”
他怎麼把事兒想得這樣周全?仿佛從始至終來這一趟,都是為了送我北上籌謀一般。
我絞著裙擺,幾乎將這些布料揉爛了,追問道:“那我該怎麼去雍州?”
司戴淵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樣,拍著胸脯衝我道:“此事兒還多虧了周泉,孤一直苦惱,若想北上,走通州捷徑最好,也能順道與嘉瑛彙合。隻是苦於嘉瑛脫逃後,通州的南北兩麵必會彙聚重兵追捕,你二人又該如何脫逃?
“周泉獻策,讓你二人轉道向西而行,避開追兵,再走通、梁二州邊界向北,入兗州休整,末了向潼關挺進,去雍州首府找趙家舅父,他是有些拜高踩低,但你領著嘉瑛,舅父不敢見死不救。
“哪怕司戴碩登基,為了抹去兄弟鬩牆的汙名,他也會尊嘉瑛為長公主的。再說,以他這卸磨殺驢的脾性,朱家駙馬毒殺親子的鐵證尚存人間,有朝一日他就師出有名,抹殺朱賊,指日可待罷了。”
我聽著,就顫抖得厲害。上一回這樣,是眾人冤枉我毒害了福寧郡王,麵對司戴淵,我氣極大悲;這一回,我卻不知如何形容,從內到外、從大到小,他都為我鋪好了路,真讓人禁不住落淚。
我用手背捂住眼,“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司戴淵這次沒再拉下我的手,而是攬著我的肩將我攬入懷中,小聲問道:“秋妧,我剛說得那些,你記住了沒?”
我小聲道:“說得太快了,記不住。”
“不成!”他急促地大聲著,又忽地軟了語氣,攬住我的那隻手收緊了些,從骨縫中傳出尖銳的刺痛,“孤再說一遍,秋妧,你得牢牢地記住,且不能讓人瞧出一點端倪,這樣才能保你的命——”
“殿下是何時動心起念的?”我打斷道:“這些日子,我怕你下狠手,怕你殺了我全家,你怎麼都不跟我辯白一二?司戴淵,你怎麼什麼事兒都不與我說!”
我說著,來了火氣,回身一下將他推倒,騎跨在上痛極大吼道:“司戴淵,你是不是覺得自個高蹈遠引、算無遺策?你問過我要不要去雍州了嗎?我不去!我要回家!自我嫁到東宮起,我就再也沒見過爹娘兄長,我要見他們……我想我娘……”
我說著,就泣不成聲。
秋葉離枝,我從未想過,治平十五年出嫁一別,我與爹娘再也不能相見了。也許,是天人永隔。
眼淚又流到嘴角,滲進唇舌,一嘴的鹹苦,我卻顧不得許多了,湧動在胸膛內的恨意磅礴翻湧,“我恨你!你知道司嘉瑛傻,走不到雍州就會死在路上,便讓我一路護送!我不聽你的,我要回家!死我也得我爹娘死在一處!”
我要回家。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四個字更無力的話了。
其實我心中清楚得很,我回不了家,也見不到爹娘了。我在朝司戴淵發泄怒火,以平我心中愈演愈烈的苦楚。
我怎麼會走到如今不管父母,苟且偷生的地步呢?
而我此間又在問誰呢?
雙手成拳舉到半空,末了卻輕飄飄地落下,在司戴淵的軟腹上隻留下一陣不疼不癢的漣漪。眼前模糊著,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隻剩一張五官不清的人臉在眼前晃動。
兩根手指悄然爬上我的臉龐,輕輕地為我拭去淚水,我抽噎著拍開,那隻手不依不饒地纏上來,接下我源源不斷的淚。
“再哭,眼睛要哭壞了,以後瞎了,怎麼再看嶽父嶽母?”
“不用你管!”我才不理他不安好心的關切,惡狠狠道:“哭瞎了算完!”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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