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蜜餞生死局

章節字數:4411  更新時間:25-07-06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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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娘子癱在地上那團爛泥似的軀體被周大斧罵罵咧咧地拖了出去,牢房裏彌漫的餿味和毒堇的苦澀似乎也被帶走了一些,隻剩下一種劫後餘生的死寂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林疏月靠著冰冷的土牆,沉重的木伽硌著鎖骨,腕間的鐵鏈冰涼地貼著皮膚,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肩背的酸疼。

    她閉著眼,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身下稻草粗糙的邊緣,仿佛要抓住些什麼,才能將那頁染血的殘紙和父親破碎的臉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醉仙散……梅…… 那兩個字眼如同跗骨之蛆。

    “林疏月!提審!”周大斧粗嘎的吼聲,猛地撕裂了牢房短暫的沉寂,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凶狠,仿佛要找回剛才被震懾住的場子。

    沉重的木柵欄門再次被粗暴地拉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林疏月緩緩睜開眼,眼底的波瀾已被壓成一片沉靜的冰湖。

    該來的總會來。她撐著牆壁,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沉重的木伽和腳鐐讓她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滯澀,金屬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牢房昏暗的光線裏,隻有她挺直的脊背和那雙過於清亮的眼睛,透著一股與這汙穢死地格格不入的銳氣。

    她被兩個獄卒押著,穿過幽深潮濕的甬道。

    空氣中混雜著各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味,以及更深處傳來的、絕望的呻吟和低泣。

    甬道盡頭是一間相對“體麵”些的刑訊房,牆壁上掛著各式泛著冷光的刑具,角落裏甚至還放著一張簡陋的木桌和兩把椅子。

    剛跨進門檻,一股清冽的鬆墨氣息便強勢地壓過了牢獄的渾濁,突兀地鑽進林疏月的鼻腔。她抬眼望去。

    一個年輕的官員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

    他身量很高,穿著一身嶄新的深青色官袍,袍服漿洗得筆挺,一絲褶皺也無,在刑訊房昏黃的油燈下,透出一種近乎冷漠的整潔。

    烏紗帽下露出的後頸線條利落幹淨,他僅僅是站在那裏,便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息。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

    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那雙眼睛尤其懾人,瞳仁是極深的墨色,此刻正不帶絲毫溫度地落在林疏月身上,就像在審視一件需要評估價值的物品,又或者,是一塊需要被徹底清除的汙垢。

    他的目光掃過林疏月脖頸上沉重的木伽,掃過她腕間磨出紅痕的鐐銬,掃過她囚衣肩頭被毒粥燙出的焦痕,最後定格在她那張平靜得近乎漠然的臉上。

    “林氏?”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冷,帶著金石相擊般的清冽質感,在這陰冷的刑房裏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無情。“富商張萬貫,可是死於你手?”

    林疏月微微抬了抬下巴,木伽冰冷的邊緣抵著她的下頜。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平靜地回視著那雙冰冷的墨眸,仿佛在掂量那冰層下的深淺。

    短暫的沉默讓年輕官員的眉峰蹙起,一絲不耐掠過眼底。

    “張萬貫之妾指證確鑿,凶器亦是你貼身之物。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他向前一步,那股鬆墨的冷香似乎也濃鬱了些,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婦人妒心,竟至於此,心腸何其歹毒!”

    “歹毒?”林疏月終於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剛經曆過搏鬥後的沙啞,卻異常清晰。

    她唇角勾起一個極淺、極冷的弧度,那雙杏眼直直刺向對方,裏麵的譏誚幾乎要溢出來。

    “大人斷案,僅憑”婦人妒心”四字?還是說,大人眼瞎乎?”

    “放肆!”年輕官員身後的隨從厲聲嗬斥。

    裴彥——這位新任開封府左軍巡使,臉色驟然沉了下來,那雙墨色的眸子瞬間凝結成冰,寒意四射。

    他抬手止住了隨從,目光如刀鋒般刮過林疏月的臉,聲音更冷了幾分:“牙尖嘴利,亦難掩你殺人之實!那竹節銀簪內藏毒針,刺入心脈,一擊斃命,不是毒婦所為,又是什麼?”

    “毒針?”林疏月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荒謬的笑話,唇角的譏誚更深了。

    她甚至微微歪了歪頭,被鐐銬鎖住的雙手艱難地抬到胸前,做了一個極其微小的拈針手勢,腕間鐵鏈嘩啦作響。

    “大人既知那是醫家針具,可曾細看過那”毒針”模樣?針身筆直光滑,可有半分血槽?針尖圓鈍,隻為刺穴引氣,而非破皮放血奪命!張萬貫心口那傷,創口邊緣平滑,分明是被極其鋒利、開了血槽的利器所刺,力道之大,直透心竅!我那簪中細針,刺入皮肉尚可,豈有貫穿胸骨之力?”

    她的語速不快,卻字字如錐,精準地釘在案情的疑點上。

    “大人若不信,不妨將那凶器與我簪中殘存的銀針做個比對?或者……親自去張萬貫的屍身上,再驗一驗那創口?”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裴彥纖塵不染的官袍下擺,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毫不掩飾的嘲諷,“大人這身官袍如此潔淨,想是怕沾染了牢獄汙穢?那屍身腐臭,恐怕更汙了大人的眼鼻吧?”

    裴彥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就像暴風雨前的陰雲。

    他身為勳貴子弟,少年得誌,一路科舉入仕,憑的是真才實學與鐵麵無私,何曾被人如此當麵頂撞譏諷?

    尤其還是一個身負死罪、枷鎖加身的囚徒!

    一股怒意在他胸中翻騰,幾乎要衝破那層冰冷的自持。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淺杏色襦裙、抱著個精巧鑲金嵌玉藥箱的少女,怯生生地從裴彥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正是翰林醫官使的幺女蘇雲袖。

    她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緊張地在裴彥和林疏月之間來回轉,當聽到林疏月說到“創口邊緣平滑”、“血槽”這些詞時,她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小嘴微張,似乎想說什麼,但瞥見裴彥那冷得能凍死人的臉色,又趕緊縮了回去。

    林疏月自然也看到了蘇雲袖,目光在她懷中那價值不菲的藥箱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閃過一絲了然,但並未多言。

    “好一張利口!”裴彥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壓抑的怒火,“然則凶器出自你手,現場亦有你與人爭執之目擊!此兩點,你作何解釋?!”

    “簪子三日前已遺失。”林疏月的回答幹脆利落。

    “至於爭執?張萬貫新納的那位十八房小妾,名喚玉蟬兒的,與我確有幾句口角,不過是為著她看中了我鋪子裏一方舊硯,我不肯相讓罷了。大人若真欲明察,何不去問問張府的下人,玉蟬兒那幾日可曾出過府門?身上可有不明銀錢?或者……查查她房裏,可有新添了什麼值錢物件?”

    她語帶深意,點到即止。

    裴彥的眼神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林疏月的反駁條理清晰,直指要害,尤其是關於凶器特征的描述,絕非一個不通醫理的深閨女子能憑空捏造。

    一絲動搖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中蕩開微瀾。

    他也並非剛愎自用之人,否則也不會在兄長蒙冤自盡後,棄蔭封而走科舉刑名之路。

    隻是此案人證物證看似確鑿,又有富商家屬不斷施壓,他才……

    就在這微妙的僵持時刻,周大斧那魁梧的身影又出現在刑訊房門口,手裏端著一個粗陶碗,裏麵依舊是渾濁的餿粥,隻是這次沒有鐵娘子搗亂,顯得“正常”了許多。

    他探頭探腦,獨眼在裴彥陰沉的臉色和林疏月平靜的臉上掃過,有些躊躇。

    “裴、裴大人,這……該給她送飯了……”周大斧硬著頭皮開口,聲音小了許多。

    裴彥正被林疏月堵得心火鬱結,聞言冷厲的目光如刀般掃向周大斧手中的破碗:“給她?此等重犯,餓不死便是!”

    那刺鼻的餿味也讓他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惡劣。

    林疏月卻像是沒聽見裴彥的冷語,目光落在周大斧腰間那個鼓鼓囊囊、油漬麻花的粗布袋子上。

    一股極淡、極熟悉的甜香,絲絲縷縷地從那袋口飄散出來,頑強地鑽入她的鼻腔——是蜜漬金橘和糖霜梅子的味道!

    這味道,瞬間勾起了她身體深處對幹淨食物最本能的渴望。

    她喉嚨微微動了一下,目光轉向周大斧那張帶著酒糟鼻的糙臉。

    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周牢頭,你兒子……可是每到夜半便咳喘不止,喉中痰鳴如拽鋸?白日裏卻又精神萎靡,食欲不振?”

    周大斧端著碗的手猛地一抖,渾濁的粥差點潑出來!

    他獨眼瞬間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林疏月:“你……你怎麼知道?!”

    他兒子這怪病已有月餘,看了幾個大夫,灌了不少苦湯藥,總不見好,把他愁得不行。

    “麵黃肌瘦,眼袋青黑,舌苔厚膩。”

    林疏月仿佛親眼所見般,語速平穩,“此乃脾虛濕困,痰濁壅肺。治標需宣肺化痰,治本當健脾祛濕。你那些藥,不對症,自然無用。”

    周大斧徹底懵了,端著碗像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裏,獨眼裏充滿了震驚和一絲微弱的希望。

    林疏月的目光再次落回他腰間的蜜餞袋子,聲音放低了些,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意味:“這黴爛的飯食,我吃不下。你若信我,給我些蜜餞果子潤潤喉嚨,我便告訴你一個方子,不拘名貴藥材,尋常灶間之物即可,蒸個糕餅,早晚喂他吃上幾口,比那些苦湯藥管用。”

    周大斧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獨眼在林疏月平靜的臉、手中餿臭的粥碗和腰間那袋甜香的蜜餞之間瘋狂搖擺。

    兒子半夜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終於,他一咬牙,把粥碗往旁邊桌上一墩,發出“哐當”一聲響,在裴彥冰冷目光的注視下,飛快地從腰間油布袋子裏掏出兩小包用油紙裹著的蜜餞——一包是金黃油亮的蜜漬金橘,一包是裹著雪白糖霜的梅子——幾乎是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架勢,猛地塞到了林疏月被鐐銬鎖住的手裏!

    “給……給你!快說!什麼方子!”他壓低聲音,急促地問,獨眼裏滿是急切。

    林疏月掂了掂手中溫熱的油紙包,蜜餞特有的清甜果香瞬間驅散了鼻端的濁氣,讓她精神都為之一振。

    她也不避諱裴彥那幾乎要噴火的眼神,快速低語道:“陳皮三錢,老薑兩片切末,隔年粳米半碗磨粉,略加些炒熟的麥麩。用蒸屜布墊著,隔水蒸透,捏成小餅。早晚各一,連吃七日。忌生冷油膩。”

    這是利用黴變食物發酵產生的天然“酵母”和食材本身功效的土法。

    周大斧聽得連連點頭,牢牢記住。

    “夠了!”裴彥終於忍無可忍,厲聲喝道。

    眼前這囚徒不僅狡辯脫罪,竟還敢當著他的麵,用些裝神弄鬼的醫話,與獄卒私相授受!

    這簡直是對律法、對他權威的赤裸挑釁!

    他胸中怒火翻騰,猛地轉身,拂袖欲走,動作幅度極大,帶著一股凜冽的勁風。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刹那,那身嶄新筆挺、纖塵不染的深青色官袍後擺,隨著他憤怒的動作猛地甩起!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布料被硬生生撕裂的聲響,突兀地響起。

    裴彥身體一僵。

    所有人都愣住了。

    隻見他那昂貴的官袍後擺,不偏不倚,正正地刮在了刑訊房那扇鏽跡斑斑的鐵柵欄門上!

    深青色的錦緞被撕開了一道寸許長的口子,邊緣的絲線狼狽地抽著絲。

    更要命的是,那門上的暗紅鐵鏽,在撕裂的口子邊緣,清晰地、醜陋地印上了一道刺目的紅褐色汙痕!

    在那片象征著律法與威嚴的深青底色上,這抹汙痕顯得格外紮眼。

    刑訊房裏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隻有油燈燈芯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

    裴彥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那張向來冷峻如冰雕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他低頭看著自己官袍後擺那道撕裂的、沾滿汙穢鏽跡的口子,眼神從錯愕、到難以置信、再到一種近乎暴怒的陰沉,最後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死寂。

    他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幾乎讓整個刑訊房的溫度驟降。

    周大斧嚇得大氣不敢出,蘇雲袖更是直接抱著藥箱往後縮了縮。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清泠泠、帶著毫不掩飾的揶揄的聲音,卻清晰地響了起來。

    林疏月掂量著手中那兩包來之不易的蜜餞,目光掃過裴彥官袍上那道刺眼的“血色”汙痕,又對上他那雙幾乎要凝出冰渣的眼睛,唇角勾起一個極其惡劣、極其明媚的笑容,慢悠悠地開口:

    “喲,大人這官袍……是添了新花樣了?這血色鏽痕,襯著青天白日,倒也別致得很呐。”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無比地捅進了裴彥此刻最痛、最怒、最尷尬的軟肋。

    裴彥猛地抬眸,那雙墨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冰冷的目光帶著實質般的殺意,死死地釘在了林疏月那張帶著譏誚笑意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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