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勾欄胭脂煞

章節字數:4795  更新時間:25-07-04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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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封府後衙的書齋內,燭火通明,映照著包拯額間那彎冷月般的疤痕。

    他端坐案後,手中撚著裴彥呈上的卷宗——正是張萬貫被殺一案的詳細記錄,以及裴彥對死囚林疏月初次提審的呈報。

    “此女所述銀針形製,與仵作複驗張萬貫創口結果……吻合?”包拯的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情緒,目光卻銳利如鷹隼,落在垂手侍立的裴彥身上。

    裴彥身姿挺拔如鬆,嶄新的深青色官袍一絲不苟,極力抹去了刑訊房那抹刺眼汙痕的痕跡。

    他下頜微繃,聲音帶著壓抑的不甘:“回府尹,確……吻合。凶器非其簪中細針,當另有鋒銳帶血槽之利器。然其遺失簪子在前,現場爭執在後,嫌疑難脫。”

    他頓了頓,補充道,“此女言辭刁鑽,行止……頗為詭異。”

    包拯的目光在卷宗上關於林疏月指出鐵娘子下毒、並換取蜜餞的段落停留片刻。他放下卷宗,指節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麵上輕輕叩擊,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書齋內格外清晰。

    “銀針之辨,非通醫理刑名者不能道。刁鑽詭異……或為非常之才,亦或大奸大惡。”包拯抬起眼,目光穿透燭火,直刺裴彥,“張萬貫案懸而未決,富商之家,朝中亦有牽扯。開封府掌京畿刑獄,重壓之下,不可不慎,亦不可不破。”

    他拉開案邊一隻紫檀木小抽屜,取出一枚約三寸長、一指寬的烏沉木令牌。

    令牌打磨得光滑,正麵陰刻著威嚴的狴犴獸首,背麵則是一個遒勁的“查”字。

    “此乃”戴罪簽”。”包拯將令牌推向案前,“特事特辦,權宜之計。持此簽,可提重犯林疏月出牢協查,然有三不可:一不可除其枷鎖鐐銬;二不可離你視線,須臾不可懈怠,一應言行,你需擔全責;三不可妄動,若其有異動或借機脫逃、蠱惑人心、擾亂查案,立斬不赦,無需再報!”

    包拯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裴彥,此簽予你。隻可用一次,何時用,你自行裁度,但需謹記,用之,則開封府之榮辱,係於你一身!”

    裴彥看著案上那枚烏沉沉的令牌,如同看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啟用一個死囚?一個滿口譏諷、行為莫測的女囚?這簡直是對他信奉的律法尊嚴的褻瀆!

    然而,包拯的話字字千鈞,張萬貫案的疑點,兄長冤死的陰影……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抗拒,伸出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握住了那枚冰冷的“戴罪簽”。

    令牌入手沉重,帶著包拯的信任,也壓上了如山般的責任。

    “下官……遵命。”裴彥的聲音沉凝。

    這份沉重尚未在心頭焐熱,翌日傍晚,開封府便被醉仙樓頭牌柳鶯兒暴斃的消息攪得天翻地覆。

    醉仙樓最頂層的“棲鳳閣”,此刻脂粉濃香、陳酒酸腐與一絲初顯的甜腥屍氣混合成令人作嘔的怪味。

    華麗的房間內一片狼藉,幾個衣衫不整的妓女被衙役驅到角落,嚶嚶哭泣。龜公跪在地上,抖如篩糠。

    裴彥負手立於那張鋪著大紅錦被的拔步床前,嶄新的官袍依舊一絲不苟,隻是周身散發的寒意幾乎將空氣凍結。床上,花魁柳鶯兒靜靜躺著,容顏絕美,雙頰卻呈現出一種異常嬌豔、如同春日桃花般的紅暈——“桃腮暈”。翰林醫官使之女蘇雲袖抱著她那鑲金嵌玉的藥箱,小臉煞白地站在幾步外,強忍著不適。

    “……鶯兒姑娘近來隻與綢緞莊的趙大官人相好!前幾日還為贖身的事兒鬧過!”龜公涕淚橫流地哭訴,“定是那趙有財!薄情寡義的負心漢!求青天大老爺做主啊!”

    周圍的哭泣聲更大了,紛紛附和。

    裴彥的目光掃過散亂的酒壺、揉皺的錦被、女子臉上那刺目的紅暈,以及眾人言之鑿鑿的證詞。情殺。

    一個在煙花之地屢見不鮮的結局,他心中湧起一股冰冷的厭煩。壓力如同無形的巨石——富商案未結,花魁又斃命於鬧市青樓,明日朝堂之上,禦史的彈劾恐怕已在醞釀。

    “封鎖此地!”裴彥的聲音冷硬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速速緝拿綢緞莊趙有財到案!”

    “是!”衙役領命,轉身欲去。

    就在衙役即將踏出房門的刹那,裴彥的目光無意間再次掠過柳鶯兒臉上那抹過於“完美”的桃色紅暈。

    兄長的臉——那個被所謂“鐵證”逼得走投無路,最終在獄中含恨自盡的兄長——猛地在他眼前閃過。

    一股冰冷的戰栗瞬間竄上裴彥的脊背。

    他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摸向了懷中那枚冰冷的烏木令牌。

    “慢著!”裴彥猛地喝止衙役。他霍然轉身,臉色陰沉得可怕,目光銳利如刀,再次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哭泣的麵孔,最後死死釘在柳鶯兒耳後那片被烏發半掩的肌膚上。

    一絲極其微弱的、源自職業本能和兄長慘痛教訓的疑慮,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巨大的決心,猛地從懷中掏出那枚“戴罪簽”,令牌上猙獰的狴犴獸首在燭光下泛著幽冷的光。

    他看也不看,直接將令牌擲向門口如臨大敵、獨眼圓睜的周大斧!

    “周大斧!”裴彥的聲音如同淬了冰,“持此簽,速回府牢,提重犯林疏月至此!鐐銬不可除!由你貼身押解看守,若有半分差池,或她敢有絲毫異動,”他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般釘在周大斧臉上,“立斃當場!你與她同罪!聽清楚了嗎?!”

    那“立斃當場”、“同罪”幾個字,如同重錘砸在周大斧心口。他手忙腳亂地接住那枚沉甸甸、仿佛帶著煞氣的令牌,獨眼裏充滿了驚駭和難以置信。

    提那個煞星女囚來這煙花凶案之地?還要他擔著掉腦袋的責任?!

    “大、大人……”周大斧舌頭打結,冷汗瞬間濕透後背。

    “還不快去!”裴彥厲喝,聲音在華麗而詭異的房間裏激起回響。

    周大斧一個激靈,再不敢多言,攥緊了那枚如同烙鐵般的令牌,連滾爬爬地衝出房間,仿佛身後有惡鬼在追。

    幽暗的府牢甬道裏,周大斧喘著粗氣,幾乎是撞開了林疏月牢房的木柵欄門,粗嘎的嗓子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凶狠:“林疏月,起來,快!跟老子走!”

    他揚了揚手中那枚烏沉沉的狴犴令牌,“府尹大人的”戴罪簽”!裴大人提你協查命案!”

    角落裏的林疏月緩緩抬起頭,木伽下那雙沉靜的杏眼在昏暗光線下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協查?戴罪簽?她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麵上卻依舊平靜無波。

    “聽見沒有!動作快!”

    周大斧焦躁地催促,上前粗暴地抓住林疏月的胳膊往外拖,同時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警告:“老子警告你!別耍花樣!看到這簽沒有?裴大人說了,你動一下歪心思,老子就能當場剁了你。給老子放明白點,不然……”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獨眼裏凶光畢露。

    沉重的木伽和腳鐐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林疏月被周大斧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帶離死牢,穿過一道道戒備森嚴的門戶,重新踏入渾濁而喧囂的塵世。

    當醉仙樓那混雜著脂粉、酒氣和屍臭的怪味撲麵而來時,她微微眯起了眼。

    棲鳳閣內,氣氛凝滯如冰。裴彥負手背對門口,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蘇雲袖緊張地絞著手指。

    林疏月被周大斧推搡著跨過門檻,沉重的刑具聲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華麗的背景映襯著她脖頸上粗糙的木枷、腕間磨出紅痕的鐐銬、以及那身破舊的囚衣,顯得無比刺眼而卑微。

    裴彥緩緩轉過身,冰冷的視線,瞬間鎖定在林疏月身上。那目光裏充滿了審視、不信任,以及被逼啟用她的強烈屈辱感。

    林疏月的目光淡然地越過他,直接落在了拔步床上那具妝容精致、雙頰緋紅的屍體上。

    剛剛在來的路上,周大斧還是跟林疏月說了一下現場的大致情況,畢竟他現在的命是跟這死囚綁在一起的,她順利解決完當然最好。

    她看完後,唇角便勾起那抹熟悉的、令人火大的譏誚弧度,清泠泠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大人斷案,還是如此的”幹淨利落”?這”桃腮暈”……怕是連戲台上的伶人,都塗得沒這般勻稱好看。”

    一個略帶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響了起來。

    她的脊背挺得筆直,那雙杏眼,在昏暗的光線下,穿透脂粉香氣的迷霧,精準地投注在床榻上那具豔屍之上。

    聽到這話,上次官袍被汙的恥辱猶在眼前,此刻再見到她,新仇舊恨瞬間翻湧。

    林疏月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令人火大的譏誚弧度,“大人若不想再添一件”花樣”官袍,最好聽我一言。這”桃腮暈”……是假的。”

    “假的?”裴彥瞳孔微縮,怒意更盛,“妖言惑眾!眾目睽睽,豈容你顛倒黑白!”

    “眾目睽睽?”林疏月嗤笑一聲,目光掃過角落裏那幾個嚇得魂不附體的女子和龜公。

    “他們眼中隻見美人香消玉殞,隻見情愛糾葛,幾時懂得看這皮相之下的死因?大人若不信,敢不敢讓我近前一觀?”

    她抬起被鐐銬鎖住的雙手,腕間的鐵鏈嘩啦作響,帶著一種無形的挑釁。

    裴彥臉色鐵青,胸中怒濤翻湧。

    讓一個死囚,一個女子,在這等地方去觸碰屍體?

    簡直是荒謬,這是對律法的褻瀆!

    然而,裴彥那斬釘截鐵的“假的”二字,以及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銳利,卻像一根刺,紮進了他引以為傲的“鐵證”之中。

    而且上次關於銀針的斷言,事後回想,竟分毫不差……

    就在他內心激烈交戰,理智與憤怒撕扯之時。

    抱著藥箱的蘇雲袖卻怯生生地開口了,聲音細弱蚊蠅:“裴……裴大人……《洗冤集錄》有載,中毒而亡者,麵色多變,非獨”桃腮暈”一相……或……或許……”

    蘇雲袖的插話,就像是在緊繃的弓弦上輕輕撥了一下。

    裴彥冰冷的目光掃過蘇雲袖煞白的小臉,又落回林疏月那張帶著譏誚和篤定的臉上。

    他下頜繃緊,沉默了幾息,這股沉默壓在每個人心頭。

    終於,他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冰冷徹骨:“準。”

    周大斧趕緊上前,半是攙扶半是押解地把林疏月帶到了床邊。

    濃烈的脂粉混合著屍身開始腐敗的甜腥味撲麵而來,令人窒息。

    林疏月卻恍若未聞。

    她微微俯身,被鐐銬束縛的雙手艱難地抬起,指尖並未直接觸碰屍體,而是懸停在柳鶯兒那異常紅豔的臉頰上方寸許,仔細觀察著那“桃腮暈”的色澤分布和毛孔狀態。

    隨即,她的目光移向死者那如天鵝般優美、此刻卻毫無生氣的脖頸,沿著頸側,緩緩移向耳後發際線邊緣那極其隱蔽的位置。

    突然,她的動作停住了,杏眼中寒光一閃!

    在柳鶯兒左側耳垂後方,靠近發根的地方,被幾縷烏發半掩著,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紫色圓點!

    那圓點比芝麻粒還小,邊緣整齊,微微凹陷,顏色深得近乎發黑,像是狠狠刺入後留下的印記。

    若非她眼神銳利且觀察角度刁鑽,根本不可能發現!

    “大人,”林疏月的聲音帶著一絲發現獵物的冰冷,“可曾留意此處?”

    裴彥強忍著不適上前一步,順著林疏月示意的方向凝神看去。

    蘇雲袖也踮著腳尖,好奇地探頭張望。

    當裴彥終於看清那個隱蔽的、深紫色的針孔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絕非情愛糾纏留下的痕跡!

    “針孔……”蘇雲袖小聲驚呼,捂住了嘴。

    “不錯。”林疏月直起身,鐐銬隨著動作輕響。

    她看向裴彥,目光如炬,“這”桃腮暈”塗抹得再均勻,也不過是欲蓋彌彰!真正的死因,藏在這耳後!一擊斃命,毒入心脈!絕非情殺那般拖泥帶水!”

    裴彥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方才他斷案情殺的自信,此刻在這個小小的針孔麵前,顯得如此草率和可笑。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和被點破疏漏的羞惱在他胸中交織。

    “何毒?如何驗?”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被逼到牆角的壓抑。

    林疏月的目光掃過房間,快速而精準地報出所需之物:“上等米醋一盞,新烤麥餅一個,火折一支。”

    裴彥眉頭緊鎖:“要這些何用?”醋、麥餅、火折?這算哪門子驗毒工具?

    “大人若想知這美人死於何物,而非僅憑臆斷情殺,”

    林疏月毫不客氣地迎上他質疑的目光,語帶譏諷,“照做便是。否則,抓了那趙大官人,也不過是替真凶頂缸,徒增一條冤魂罷了!”

    這話,狠狠敲在裴彥心上,兄長含冤自盡的陰影瞬間掠過腦海。

    他下頜繃緊,猛地轉頭,對旁邊一個衙役厲聲道:“速去備齊!”

    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也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信任。

    周大斧的獨眼在林疏月和裴彥之間來回轉,聽到吩咐,立刻主動道:“大人,小的知道廚房在哪!這就去!”

    他巴不得離這詭異的現場遠點,更想看看林疏月這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很快,周大斧氣喘籲籲地回來了。

    手裏端著一個粗瓷碗,裏麵盛著半碗顏色清亮的米醋,散發著濃鬱的酸味。

    另一隻手裏拿著一個剛出爐不久、還冒著熱氣的麥餅,表皮焦黃酥脆。

    腰間還別著他自己用的火折子。

    林疏月示意將東西放在床邊的小幾上。

    她先拿起那碗醋,湊到鼻端深深嗅了一下,點了點頭,確認是未經摻水的純正米醋。

    然後,她拿起那個熱騰騰的麥餅,掰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焦黃酥脆的餅皮,指尖用力,將其碾磨成極其細碎的粉末。

    做完這些,她看向裴彥和蘇雲袖,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看好。”

    她拿起周大斧遞上的火折子,熟練地吹燃。

    跳躍的火苗映照著她平靜的臉龐和被鐐銬束縛的手腕,在華麗而詭異的房間裏投下晃動的光影。

    作者閑話:

    不好意思,之前這章上傳錯了,然後出現了一些邏輯性問題,現在已修改好,放心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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