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78 更新時間:25-07-12 11:03
“哇~哇~”一聲不算洪亮的啼哭,啼出了轟然而下的暴雨。雨勢瓢潑,和著哭聲同時落地。
“快,水已經溫了,先端一盆去。”趙奶奶說著便舀了一盆鍋裏的溫水,福至心靈地蓋了一個小蓋墊。
柳予安冒著大雨端盆進屋,濕了了透心涼,蓋墊不負眾望地擋了瓢潑的落雨。
“爺爺,熱水。”柳予安剛要跨進東屋門。
“別進來了,去我西屋吧。”寧振及時開口阻了。
柳予安沒有多問,心知肚明地端水去西屋。
“是男孩,我的孫。”寧振小被包了嬰兒,進到西屋,放到床上。像是度著一股子勁兒般,腮幫咬得鼓鼓的。
“予安,幫他擦洗一下吧。”說完,便帶著滿手的血轉身要去東屋。
“爺爺,趙奶奶說,陳姨做好的小衣服和尿布都在櫃子裏。”柳予安望著床上的嬰兒還在顫抖,嘴裏卻不忘將方才趙奶奶的話轉述出來。
“好,我去拿。”寧振應道。
柳予安小心翼翼地擦洗著嬰兒,頗有些無處下手,生怕將人碰疼了。
皺巴巴的小孩兒哭哭唧唧。
柳予安不太能理解這種感覺,死亡的悲痛,伴隨著新生的希望,矛盾的情感總能被命運這樣毫無違和感地安排在一起。
造化弄人。柳予安得出了這麼一個與新生和死亡毫無關聯的結論。
寧振拿來了整整齊齊的一摞嬰兒衣服和尿布,趙奶奶正在這時端進來了一盆熱水。
“我來擦吧,快點擦完,別凍著孩子。”趙奶奶不由分說地拿過柳予安手中的棉布,推開他自己坐了床邊。
寧振站在西屋門口,看著手舞足蹈的嬰孩發了會兒呆,接著進門到西屋架子上拿了醫用縫合針線便又去了東屋。
柳予安低頭無言,高挑的身影此時顯得格外單薄。
“趙奶奶,謝謝您。”柳予安還不敢鬆懈,卻為趙奶奶的這番鄰裏情動容。
趙奶奶擦洗幹淨嬰孩,墊上了尿布,嚴嚴實實地用小被子包裹好。
“孩子得吃奶,現在哼哼唧唧地都沒力氣哭。”趙奶奶抱著孩子晃著輕拍。“要麼去找些羊奶,要麼去村裏借些婦人奶,前些日子有兩家剛生了娃娃,你拿上些銀錢去問問罷。”
趙奶奶無聲地歎氣,似也是為這一家的遭遇感慨發愁,“小純今日在我家跟我大孫女耍,我小孫子也在家。你也知道我家就我老婆子一人帶著倆孫子孫女,我家有空房,你要不嫌棄,今晚讓她陪我大孫女睡吧。”
“趙奶奶,謝,謝謝。”柳予安無法表達為其著想的感謝,眼下隻能說這幾個幹巴巴的字眼。
“雨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你快去問問吧。村口的孫家,你這一排屋子最西邊的王家,這兩家媳婦都剛生了個把月。”趙奶奶接著說道。
“還有,村長家有兩隻母羊,也剛下了崽。”趙奶奶輕聲細語似是怕驚了懷裏嬰孩,一點兒也不似平日裏的大嗓門。
柳予安的小荷包裏揣著寧家全部的家當,撿著院中小這給帶回來,又被驚亂中扔下的大傘,冒著大雨出了門去。
約莫小半個時辰,柳予安牽了隻母羊回了來,雨勢不減,反而愈發浩大。
寧振在屋簷下伸手接了雨水衝洗滿手的血水,想出門迎著柳予安。
柳予安大傘打在了羊身上,自己濕了個半身。他對躍躍欲試的寧振招手道:“別出來了,快回去。”
雨聲遮擋了喊話聲,寧振聽不見。
大雨也擋住了腳步,寧振出不來。
柳予安被雨水澆得渾身哆嗦,迅雷之勢將羊栓在了草棚,跑著去廚房端了碗,有模有樣地學著村長教的擠奶法,半接半灑地打著哆嗦擠了半碗。
西屋中,趙奶奶給嬰孩喂了羊奶輕拍了哄睡,“這老頭子怎麼肯把大羊賣你。”這老頭子指的便是這養羊的村長。
柳予安簡略擦了擦,換了身幹衣,寧振遞過一條幹淨的汗巾,示意柳予安擦擦頭發。
柳予安接過汗巾,凍得哆嗦勁兒還沒過去,擦著頭發回道:“村口孫家媳婦嗯…奶水不足。”柳予安不怎好意思提這字眼。
“西邊王家婆婆比較忌諱,不太願兒媳給別家孩子…”柳予安又繼續道,“最後去村長家,原本是不願的,我說一兩銀子,他便也應了。”
“一兩?!這個老不死的他怎麼不去搶,你這傻瓜蛋子你也真能給。”趙奶奶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嬰孩,又壓了下聲音,“你一兩能買他家那一窩了,那老不死的他攢三年都攢不出來一兩,我真…”
“老嫂子。”寧振適時接話,“我寧某這裏謝謝您了,天災人禍誰也擋不住,今日得虧是你在啊。”
“破財如果能消災,我寧振是千萬個願意。人能好好活著,比什麼都要緊啊。”寧振語氣是哽咽的,到蒼老的臉上卻是看不見淚痕的。
“唉,我今下午想著,中午做飯時落了腰布在廚房,就想著過來拿著回去洗洗。我剛一進院裏,陳氏正抱著針線籃從屋裏往外走。”
“想是月份大了,身子重,腳沒邁過去被門框絆了。我這眼見著她就摔趴了,哪知道她為了護著肚子,硬是側了身。”
“這手一捂著肚子,側身時候把旁邊的針線籃壓翻了,那剪刀就那麼戳了進去……”趙奶奶話說不下去了。
“她就這樣了,還不忘捂著肚子正過了身子。唉,就說這當娘的,哪有個容易的哎。”趙奶奶抱著孩子的手伸出來一隻,擦了擦淚。不知是為寧母流的,還是為孩子流的。
雨嘩啦啦地下,屋內空氣冰涼沉寂,孩子睡熟了不再哼唧,三個大人各自回應這悲涼的氣氛,以沉默。
平淡的日子會讓人麻木地感覺像是按了快進鍵,而有事發生的時刻,連秒都會被無限延長。
度日如年不知所措是沉靜表麵之下的焦灼無措最直觀的感受,彷徨失控的內心以這樣的沉靜掩飾著難以啟齒的悲痛。
寧簡正處在這麼一個繭似的山洞裏,他身在繭中,心也在繭中。
他期待著能有一絲裂縫帶來光明和希望,又清清楚楚地知道奇跡從來都是奢侈的。
聰明人就這點不好,連自己都騙不了。
希望和失望反複交替地折磨著這個聰明人,遍體無傷,卻滿心血痕。
繭似的山洞外狂風驟雨,繭似的山洞裏悄無聲息地醞釀著無法言說的悲痛,可是這個聰明人連悲痛都不知如何發泄。無能為力是痛苦的根,長出了可笑又可悲的果。
雨勢漸弱了一些,雨滴砸下來打得人不再生疼,卻依舊算得上是大雨。
寧簡無聲無息地抱膝縮在這個山洞中的一塊平坦的小石板上。
山洞位於村子北,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後山。想是經常有獵戶之類的過來歇腳,故而洞裏深處那平坦光滑的石床旁還堆著些幹柴。
寧簡沒敢往深處去,隻在洞口幾步處的小石板上抱腿蹲坐著。
“小簡,你在嗎?”
寧簡心覺自己應當是幻聽了,還是本能地抬了抬頭望向狹窄的山洞口。
柳予安一把大傘剛收起,衣擺滿是泥濘。寧簡看去時,因烏雲蔽住的微弱的光線隻稍微將人看了個分明。
柳予安正提起衣擺擰幹雨水,一抬眼和寧簡看了個正著——寧簡的縮在黑暗中的身影隻依稀可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反著亮閃閃的光。
“小簡。”柳予安放下衣擺,試探著走進山洞裏。“我們回家,好不好。”
“我不要你管。”寧簡聲無波瀾的稚嫩聲音透著些冷意,如舊地縮起自己低下了頭。
小心翼翼的柳予安輕手輕腳地走到寧簡麵前,單膝半跪了下來。
“小簡,這裏太冷,我們回家吧。”柳予安想伸手摸摸寧簡的頭——曾經他的叔叔便是這麼給他安慰。
寧簡頭也沒抬地打開了要摸上頭的手。
“小簡……”柳予安剛要開口。
不堪其擾的寧簡惡狠狠地打斷了柳予安的開口:“柳予安!你煩不煩呀!我說了你別管我。”
寧簡一張嘴,吐出來前所未見的戾氣,再也憋不住的眼淚一個勁地開始往外冒,連著聲音也帶上了哭腔。
“柳予安,死的又不是你的家人,你當然不難受。我們家也從來和你沒關係,你快滾吧!你和我大姐堂都沒拜完,你算什麼寧家人,我不用你管!”
悲傷的宣泄口,因著柳予安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演變成了決堤之勢。
終究還是個孩子,柳予安在寧簡的話中感受到了濃烈的悲傷和痛苦。
悲傷情緒從來都是這樣,被逼到絕路後穿上了惡毒的外衣,肆無忌憚地無差別攻擊著任何一個身邊人,越是親近,就越被波及。
寧簡一改往常的少年老成沉著冷靜,開始語無倫次。
他縮著自己抱著膝蓋,婆娑的淚眼還在不住地出淚,他抬頭向柳予安哭喊,試圖在沒有答案的問題中,尋求不知所求的答案。
“柳予安,我的家沒了。我爹爹,我大姐,如今我娘親也沒了。為什麼這些事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要讓我受這樣的罪!”寧簡袖子揩了一把眼淚鼻涕。
“我從小懂事聽話,我不讓他們為我操心,我努力想讓他們輕鬆,讓他們開心。憑什麼啊,憑什麼要發生在我們家。”寧簡聲嘶力竭的向柳予安哭喊。
“我從來沒做過壞事,所有人都告訴我善有善報,為什麼到頭來反而壞人安然無恙,我們就要受這些苦這些罪!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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