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27 更新時間:25-09-05 09:21
夜裏,奔波了一整日的隊伍,總算在官道旁最近的一處驛站勉強歇下了腳。這驛站地處偏僻,又經了水患,顯得格外破敗蕭條,牆皮剝落,簷角掛著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晃,投下昏黃的光暈。
驛丞誠惶誠恐,所能提供的最好上房也隻有區區兩間,自然毫無懸念地分給了身份最為尊貴的攝政王與手握兵權的鎮北將軍,兩間房還正好門對著門。
賀聞朝站在自己房門口,盯著對麵那扇關得嚴嚴實實的的門,心裏頭一陣沒來由煩躁。
自從白天他從裴疏月的馬車裏出來之後,這一路上,那人幾乎沒露過麵,連吃飯都在車裏解決,擺明了是躲著他。
那種被全然無視,仿佛五年前那段感情隻有他一個人還記得的感覺,像根細刺,紮得他渾身不自在。
他深吸了一口驛站清冷潮濕的空氣,試圖將心裏那點不合時宜翻湧的情緒狠狠壓下去,轉身大步下樓,借著查看糧草安置、巡視兵士布防來分散注意力。
等他將一切事務安排妥當,確保萬無一失,已是深夜。萬籟俱寂,隻剩下驛棧外呼嘯的風聲和更遠處隱約傳來的野狗吠叫。他這才感到胃中空落,去廚下端了驛卒準備的簡單飯食。
一碗早已不再滾燙、隻剩微溫的清粥,一碟鹹菜,兩個冷硬的饅頭,重新走上木樓梯。
腳步在裴疏月的房門前不自覺地頓住。他盯著那扇門,猶豫了片刻,腦中閃過白天車內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和低語,最終還是抬手,用指節不輕不重地叩響了門扉。
裏麵沒有任何回應。
賀聞朝的眉頭擰了起來,又加重力道敲了幾下:“裴疏月?”
依舊一片死寂。
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他。他也顧不得禮數,猛地推開房門。
房間內空無一人。燭火未燃,冰冷的空氣裏,隻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賀聞朝的心猛地一沉。他去哪了?難道……
就在他心神劇震的瞬間,一個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歎息,自他身後的走廊陰影處響起:
“賀將軍深夜不請自來,闖入本王的房間,是想做什麼?”
賀聞朝驟然轉身。
隻見裴疏月不知何時出現的,正慵懶地倚靠在對門他自己房間的門框上,身上隻隨意披著一件月白色的絲質外袍,帶子鬆鬆係著,露出小片白皙的胸膛和鎖骨的輪廓。墨黑的長發並未束起,濕漉漉地披散在肩頭,還在滴著水。
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側影和似笑非笑的唇角,眼神在暗影裏看不真切,卻無端透出幾分危險的意味。
他顯然剛剛沐浴過,身上帶著濕潤的水汽,發梢還掛著些水珠。
賀聞朝一時語塞,端著那碗溫熱的粥,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門口,顯得格外突兀和……愚蠢。
“我……”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見王爺未曾用飯,送來些粥菜。”這理由在此情此景下,蒼白得可笑。
裴疏月輕笑一聲,那笑聲裏聽不出什麼情緒,卻又莫名其妙的帶著刺。
“有勞賀將軍掛心。”他慢條斯理地說,目光掠過賀聞朝手中的粥碗,並未接過去,“本王不餓。倒是將軍,一路辛勞,還是自己多用些,養足精神才好。”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轉深,意有所指:“江南局勢複雜,流民之中魚龍混雜,將軍肩負護衛之責,夜裏……還是莫要亂走的好。萬一撞見什麼不該看的,或是讓別人瞧見了,傷到了將軍,耽誤了賑災,本王可不好向皇上交代。”
他在警告他。警告他不要試圖私下調查。
賀聞朝端著碗的手指驀地收緊,指節泛白。粥碗的溫度透過粗瓷傳遞到手心,卻絲毫驅不散他心底驟然升起的寒意和怒火。
他抬眼,直視著陰影中的裴疏月,試圖從那片模糊的光影裏分辨出絲毫真實的情緒。
“不勞王爺費心。”賀聞朝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軍人特有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決心,“該找到的人,末將一定會找到。該查清的事,也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水落石出之前,末將惜命得很。王爺莫要失了本心,還是顧好自己賑災的”本職”為好,江南百姓,等不起。”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兩人隔著一道昏暗的走廊,無聲對峙著。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彼此間激烈碰撞又死死壓抑的視線。
許久,裴疏月忽然又極輕地笑了一下,站直了身體。
“那就好。”他不再看賀聞朝,轉身推開自己房間的門,聲音慵懶地飄過來,“夜深了,將軍請回吧。本王要歇息了。”
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徹底隔絕了兩個世界。
賀聞朝獨自站在空寂的走廊上,手裏那碗漸漸冷透的粥,變得無比沉重。
他看了一眼對麵那扇緊閉的房門,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粥,最終麵無表情地轉身,將粥碗放在門口的欄杆上,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房間,重重關上了門。
沒過多一會兒,窗外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雨點敲打著窗欞和瓦片,聲音細密而綿長,不絕於耳。賀聞朝躺在床上,聽著外頭的雨聲,腦子裏翻來覆去全是裴疏月剛才那些帶著警告意味的話。
他又忍不住想起白天在馬車裏,裴疏月呼在他脖頸上的溫熱氣息……要是當時沒硬推開他,自己會不會就……就那麼由著他抱一路?
正心煩意亂地胡思亂想著,門外突然傳來了幾下輕微的敲門聲。
“誰?!”賀聞朝瞬間警覺,猛地從床上坐起,手下意識按上了放在枕邊的佩劍劍柄,沉聲問了一句。
雨聲掩蓋了許多細微的聲響,讓他無法分辨門外是誰。
門外沒人應聲,隻有那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比剛才更急、更清晰了些,帶著一種執拗。
賀聞朝皺緊眉頭,心中疑竇叢生,翻身下床,走到門邊,深吸一口氣,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竟是他以為早已安歇的裴疏月。
他渾身幾乎都濕透了,像是剛從雨裏走來,墨色的發絲濕淋淋地貼在蒼白的額角和臉頰上,不斷有水珠順著下頜線滾落,將那身素色的寢衣浸得顏色深暗,緊緊貼著身體,勾勒出清瘦乃至有些單薄的骨架。他就那樣安靜地站在昏黃搖曳的廊下光暈裏,微微抬著眼,看著賀聞朝,唇色被凍得有些發白。
“本王的屋子漏雨了。”他開口,聲音被雨聲襯得有些模糊,卻依舊帶著那股子揮之不去的矜持,“想來賀將軍這裏借住一晚。”
賀聞朝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他眉頭瞬間擰緊,側身讓出通道,下意識就想指向樓下:“漏雨?你去尋店……”
話沒說完,就被裴疏月一聲壓抑著的咳嗽打斷了。
他抬起手掩住唇,肩頭隨著咳嗽微微顫動,顯出幾分難得的脆弱。他抬起眼,那雙總是蘊著深沉算計的眸子,此刻被濃密睫毛上沾染的水汽暈染,竟顯得有些模糊失焦,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看著賀聞朝,聲音低了下去,混在雨聲裏,帶著一種近乎無奈的、極輕的喟歎:
“賀將軍也知道……本王這身體,向來就不算好。經不得濕冷風寒。”
這句話像一枚精準的軟針,輕巧地紮破了賀聞朝所有預備好的冷硬的拒絕。他猛地想起裴疏月單薄的身形,蒼白的麵容,喝下太子送來的藥時……
那些記憶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連同那點可恥的,從未真正熄滅的關心一起,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所有的話都堵在了胸口,最終隻化作一聲幾乎聽不見的歎息,側身讓開了門:“……進來。”
裴疏月也沒道謝,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緩步走了進來,帶進一身潮濕的寒意。
賀聞朝關上門,轉過身,看著那人濕透的背影,水跡甚至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深色。
他頭發還濕漉漉地貼在頸側,看著就冷。
賀聞朝眉頭皺得更緊,心裏惡狠狠地罵了句“麻煩精”,身體卻已經先於理智一步行動
。他走到房間角落的舊盆架邊,一把扯過那裏搭著的一條還算幹淨柔軟的布巾,然後大步走回裴疏月麵前,幾乎帶著點粗魯的力道,將他推到床邊勉強坐下,自己則站在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將布巾蓋在他那顆濕漉漉的腦袋上,動作很大、近乎**般地胡亂揉擦起來。
動作幅度很大,仿佛在跟誰賭氣,但落下的力道卻在觸碰到頭發時不自覺地放輕了幾分。
裴疏月似乎愣了一下,身體有瞬間極其細微的僵硬,像是從未預料到會是這樣。
但他卻沒有躲開,也沒有出聲斥責,隻是微微垂下了眼睫,安靜地坐在那裏,任由賀聞朝動作粗魯卻又暗藏細致地替他擦拭著不斷滴水的濕發。
昏黃的燈光下,他蒼白的側臉隱在布巾的陰影裏,看不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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