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73 更新時間:25-09-06 09:59
房間裏異常安靜,隻有布料細微的摩擦聲和窗外連綿的雨聲。這種安靜放大了所有的感官,賀聞朝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裴疏月極輕的呼吸聲,以及自己有些失控的心跳。
他站在裴疏月麵前,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對方完全籠罩在陰影裏。手中的布巾幾乎遮住了裴疏月的半張臉,從這個俯視的角度,他隻能看到對方一小部分線條流暢卻蒼白的下巴和瘦削的側臉輪廓。這人此刻難得地安靜和順從,微微低著頭,任由他動作,仿佛徹底卸下了所有平日裏的算計和偽裝,顯出一種易碎的疲憊,
“……行了。”賀聞朝的聲音有些發緊,他收回手,將濕透的布巾扔到一旁的架子上,動作略顯倉促,像是要急於擺脫某種過於親昵的氛圍,“湊合一晚,明早趕緊找人修你屋子。”
裴疏月緩緩抬起頭。
他的頭發被擦得半幹,不再滴水,但依舊有些淩亂地散著,幾縷發絲不聽話地貼在頰邊,柔和了他平日裏過於銳利的輪廓。或許是因為冷,他的唇色顯得很淡,眼神在昏黃的燈光下也仿佛蒙著一層水汽,看起來竟有幾分難得的脆弱。
他沒有立刻回應賀聞朝那近乎驅趕的話,隻是微微抬眸,目光落在賀聞朝略顯緊繃的臉上,極輕地彎了一下唇角,那笑意很淺,轉瞬即逝。
“有勞賀將軍。”他低聲說,語氣裏聽不出什麼情緒,卻也不再是那種帶著刺的疏離。
賀聞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別開視線,硬邦邦地指了指裴疏月**下麵的床:“你睡這裏。”自己則轉身走向牆邊那張看起來硬邦邦的短榻,“我睡那邊。”
裴疏月的目光隨著他移動,瞥了一眼那明顯不舒服的短榻。
賀聞朝以為這事就算定了,剛抬腳要走,手腕卻突然被人從後麵拽住了。那力道並不大,甚至帶著點遲疑。
賀聞朝腳步一頓,疑惑地轉過頭,卻猝不及防地撞進裴疏月抬起的目光裏。隻見那人微抿著淡色的唇,燈光下眼底的情緒晦暗不明,聲音不高,卻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倔強:“陪我。”
不知怎麼的,眼前這個身居高位、心思難測的攝政王,此刻濕發淩亂,衣衫單薄坐在床沿的身影,竟恍惚間與多年前那個在東宮陰暗角落裏受盡虐待,被他偷偷撿回家時,也是這樣抿著唇、眼神裏帶著一絲不肯低頭的倔強和隱藏很深驚惶的小書童重合在了一處。
隔著五年的光陰流轉,隔著朝堂的波譎雲詭與彼此的算計隔閡,那雙眼睛,在剔除了所有偽裝後,好像還和從前一樣,清澈見底。
賀聞朝心頭莫名一軟,像是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先於理智做出了反應,鬼使神差地順著裴疏月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力道,重新坐回了床沿上。
兩人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溫度和氣息。裴疏月似乎也因他真的坐下而怔了一下,攥著他衣袖的手指微微鬆了力,卻沒有完全放開。
窗外雨聲未歇,淅淅瀝瀝,敲得人心緒不寧。
“你到底想怎樣?”賀聞朝的聲音在昏暗裏顯得有些沙啞,他盯著床幃的陰影,不敢側頭去看身邊的人。
裴疏月沒有立刻回答,房間裏隻剩下綿密的雨聲和彼此交織的呼吸。
過了一會兒,他才極輕地開口,聲音飄忽,裏麵帶著一種罕見,幾乎難以察覺的迷茫和深切的疲憊:“隻是覺得……這雨聲太吵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甚至有些任性嬌氣。一點也不像那個在金鑾殿上言辭機鋒、步步為營,在朝堂翻雲覆雨、心思深沉如海的攝政王會說的話。
賀聞朝皺起眉,下意識地想反駁,說這雨聲哪有朝堂上的明槍暗箭吵,哪有邊關的戰鼓號角吵。
可他話未出口,卻感覺到身邊人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像是冷,又像是別的什麼。
所有到了嘴邊的冷語硬話,就那麼生生地被堵在了喉嚨裏,澀得發疼。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猛地站起身。
裴疏月勾著他衣袖的手指徹底滑落,微涼的指尖在空中微微蜷縮了一下,最終無力地落回了身下粗糙的錦被上,留下一點細微的褶皺。
他沒有抬頭看賀聞朝,隻是微微側過臉,望著對麵斑駁的牆壁,昏黃的光線在他精致的側臉上投下一片晦暗的陰影,看不清具體神情,隻覺得那身影無端透出幾分孤寂。
賀聞朝卻隻是走到桌邊,提起那壺客棧提供的口感粗劣卻尚溫熱的茶水,倒了一杯。
然後他端著那杯熱茶轉身走回床邊,徑直遞到了裴疏月麵前,動作依舊顯得硬邦邦的,甚至帶著點不耐煩。
“拿著。”他語氣不怎麼好,像是命令,眼神卻瞥向別處,“捂捂手。”他生硬地補充道,仿佛隻是為了解釋這個突兀的行為。
裴疏月似乎愣了一下,緩緩轉過頭,目光有些遲滯地落在遞到麵前的粗瓷茶杯上,杯口氤氳著微弱卻真實的熱氣,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他遲疑了一下,仿佛在判斷什麼,才慢慢伸出手,接了過去。冰涼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賀聞朝溫熱的手指皮膚,兩人都像是被某種電流燙到一般,迅速分開了。
裴疏月垂下眼簾,捧著那杯粗瓷茶杯,溫熱的觸感透過粗糙的杯壁慢慢傳遞到他冰涼甚至有些僵硬的手指上,一點點驅散著刺骨的寒意。
他卻並沒有喝,隻是那麼靜靜地捧著,微微蜷縮起手指,仿佛真的隻是為了汲取那一點微不足道卻切實存在的暖意。
“……謝謝。”他聲音很低,幾乎被窗外淅瀝的雨聲徹底掩蓋,輕得像一聲歎息。
賀聞朝沒應聲,重新在床沿坐下,這次坐得更靠外了些。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沉默似乎不再像剛才那樣緊繃得令人窒息。
一種古怪而脆弱的平衡,在這雨夜簡陋的客房中悄然達成。
仿佛隔在兩人之間的五年光陰,政見分歧,彼此算計,試探警告,都被這彌漫的潮濕寒意和一杯粗茶帶來的微弱熱氣短暫地模糊了界限,隻剩下此刻呼吸可聞的逼仄空間和窗外無止境的雨聲。
賀聞朝盯著地麵,心裏亂糟糟的。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也不明白裴疏月究竟意欲何為。但他卻無法狠下心再次起身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身邊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均勻綿長。
他微微側過頭,發現裴疏月不知何時竟靠著冰冷的床頭雕花木板睡著了。
他手裏還捧著那隻已經不再冒出絲毫熱氣的茶杯,頭微微歪向一邊,淩亂的黑發垂落下來,遮住了部分蒼白的臉頰和眼睫。睡著的他徹底斂去了所有清醒時的鋒芒,眉宇間舒展平和,顯出一種近乎單純的脆弱。
賀聞朝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最終,極其小心地從他手中取走了那隻冷掉的茶杯,放在一旁的矮櫃上。
他又盯著那張睡顏看了幾秒,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驅使著,他極輕地拉過堆在床腳的被子一角,動作笨拙卻又異常輕柔地往上拽了拽,仔細蓋住了裴疏月略顯單薄的肩膀。
賀聞朝又在床邊杵了好一會兒,半晌,才像是終於看不過眼,又像是跟自己較勁。
他俯下身,動作有點笨拙,又刻意放得極輕,一隻手臂小心地穿過裴疏月的膝彎之下,另一隻手托住他的背脊,將人輕輕地托起一點,再慢慢地把那雙腿挪到床上,放平擺正。
整個過程,裴疏月竟沒有醒來的跡象,隻是無意識地蹙了一下眉,發出一點極輕的鼻音,又沉沉睡去。
擺正了姿勢,賀聞朝再次扯過被子,仔細地給人蓋好,連肩膀兩邊都嚴嚴實實地掖了掖。
忙完這些,他無聲地籲了口長氣,他在床鋪最外側和衣躺了下來,身體繃得筆直,盡量占據最小的空間,與內側的人隔著一段涇渭分明的距離。
賀聞朝睜著眼睛,在黑暗中毫無睡意。身體因連日的奔波和緊繃而疲憊至極,每一寸肌肉都呐喊著需要休息,但頭腦深處的神經卻異常清醒。
他聽著窗外淅瀝不絕的雨聲,風吹過窗欞的嗚咽,以及身邊那人清淺得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
這呼吸聲太近了,近到能感知到其微弱的節奏和溫度,與記憶深處某個被刻意封存的角落嚴絲合縫地重疊起來。
五年前那些同床共枕,相擁而眠的記憶碎片,不受控製地在黑暗中翻湧上來。
那時,鼻息**間是全然信賴的安穩酣眠。
他會下意識地將畏寒的他整個摟進懷裏,用胸膛熨帖他冰涼的脊背,而那人會在半夢半醒間無意識地向他靠攏,尋找熱源,發絲蹭過下頜,帶來細微的癢意。
而此刻,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中間僅僅隔著不到三寸的距離,這區區三寸,卻仿佛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填滿了五年的光陰,算計和無法言說的隔閡。
昔日的親密無間與此刻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僵持形成了最尖銳的諷刺,像一根冰冷的針,反複刺紮著賀聞朝的心髒,帶來一陣陣細密而綿長的痛楚。
他僵硬地躺著,連翻身都不敢,生怕一點動靜就會打破這虛假的平靜,也怕驚醒身邊那人,更怕麵對自己此刻混亂不堪,搖擺不定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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