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64 更新時間：25-08-26 08:16
入秋後的夜風帶著涼意，卷著幾片枯葉掠過窗欞，發出細碎的聲響。
沈青蘿睡得並不安穩。傍晚給老夫人送新醃的芥菜時淋了雨，後半夜就開始發熱，腦袋昏沉得像灌了鉛，渾身骨頭縫都透著疼。她強撐著想去灶房找塊生薑煮碗薑湯，剛坐起身，就眼前一黑，又跌回了炕上。
“娘？”一道帶著怯意的童聲在耳邊響起。
沈青蘿費力地睜開眼，借著月光看見蕭大寶站在炕邊，手裏攥著一盞油燈，豆大的火苗晃得他的影子在牆上忽明忽暗。男孩臉上滿是擔憂，那雙總是帶著戒備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層水霧。
“大寶？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沈青蘿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喉嚨疼。
“我聽見你咳嗽。”大寶把油燈往炕邊挪了挪，光照亮了他胳膊上那道早已淡去的疤痕——那天被熱水燙傷的地方，“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小感冒，睡一覺就好了。”沈青蘿想笑，嘴角卻扯不動，隻能含糊地安慰，“快去睡吧，明天還要去私塾先生家問字呢。”
這幾天她用空間靈泉水和藥材調理，三個孩子的氣色好了不少，大寶也敢去請教村裏的老秀才了。
大寶卻沒動，隻是盯著她燒得通紅的臉頰，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轉身跑了出去，沒多久又端著個豁口的粗瓷碗回來，碗裏是黑乎乎的藥汁，散發著苦澀的味道。
“這是……”沈青蘿愣住了。
“我去村頭李大叔家借的草藥。”大寶把碗遞到她麵前，手微微發顫，“李大叔說這個治感冒，就是有點苦……”
李大叔是村裏的赤腳醫生，以前原主從不信他的藥，每次孩子生病都是硬扛。沈青蘿看著碗裏還冒著熱氣的藥汁，心裏像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這孩子，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了。
“謝謝你啊大寶。”她接過碗，剛要喝，就被大寶攔住了。
“等等！”男孩飛快地從懷裏掏出塊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打開——是半塊紅糖，邊角還沾著點泥土，像是藏了很久。他捏了一小塊放進藥汁裏，用筷子攪了攪，“這樣就不苦了。”
沈青蘿的眼眶忽然有點發熱。
這半塊紅糖，她認得。是前幾天給三寶做糖畫剩下的，當時大寶說他不愛吃甜的，讓她都給妹妹，原來偷偷藏起來了。
“快喝吧，涼了更苦。”大寶催促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沈青蘿不再推辭，仰頭把藥汁喝了下去。苦澀中帶著點微甜，順著喉嚨滑進胃裏，竟奇異地壓下了幾分灼痛感。她剛想誇藥不錯，就聽見大寶低低地說了句：
“你別死。”
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沈青蘿心上。
她猛地看向男孩，隻見大寶低著頭，油燈的光落在他顫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他攥著空碗的指節泛白，指腹因為長期幹活磨出的繭子，在光線下格外清晰。
“以前村裏有個姨姨，也總咳嗽。”大寶的聲音帶著哭腔，像被踩住尾巴的小獸在嗚咽，“她還給過我糖吃，後來……後來就死了。埋她那天，我偷偷去看了，墳上連塊碑都沒有……”
“你要是也死了……”他抬起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炕席上洇出小水痕，“我們是不是又要被人欺負了？是不是又要去睡柴房，吃餿飯了？”
沈青蘿的心像被生生剜了一塊。
她終於明白這孩子為什麼總是戒備重重，為什麼那晚要偷偷磨刀——他不是天生狠戾，是被嚇怕了。那些被原主虐待的日子，那些被村裏人指指點點的過往，像根刺紮在他心裏，稍一碰就疼得要命。
更讓她心驚的是，大寶說的“姨姨”——原書裏確實有這麼個人物，是蕭二郎的遠房表妹，心疼三個孩子偷偷給過吃的，後來被原主誣陷偷東西，羞憤之下投河死了。那時候大寶才六歲，卻記到了現在。
不，不對。
沈青蘿猛地抓住大寶的手，男孩的手冰涼，像揣在冰窖裏。她盯著他的眼睛，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大寶，你告訴娘，那個姨姨……是哪年死的？”
大寶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卻還是老實回答：“就是……去年啊。你還說她是狐狸精，勾引……”
“不是去年。”沈青蘿打斷他，心髒狂跳不止，“按日子算，她應該是三年前死的。大寶，你是不是……記混了？”
原書裏明確寫著，那位表妹是在蕭二郎失蹤後第三年去世的，距今已經三年了。可大寶卻說“去年”——這孩子，竟然保留著前世的記憶？！
大寶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見了鬼似的往後縮了縮，眼睛瞪得滾圓：“你……你怎麼知道？”
他的反應印證了沈青蘿的猜測。
這孩子，是重生的。
難怪他第一次見自己就敢舉著毒藥碗，難怪他總對自己的轉變帶著戒備，難怪他會說“又要被欺負”——他清楚地記得前世的結局：自己被毒死，他和弟妹被族人扔去牛棚，最後一步步走向瘋批的深淵。
沈青蘿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她輕輕放開大寶的手，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大寶，不管你記得什麼，娘都不會怪你。”
男孩的身體僵住了，眼淚掉得更凶，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肯哭出聲。
“以前是娘不好，讓你們受委屈了。”沈青蘿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但從現在起，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們。不會讓你們睡柴房，不會讓你們吃餿飯，更不會……丟下你們不管。”
她頓了頓，看著大寶震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隻要你們不趕我走，娘就永遠陪著你們。”
“真的？”大寶的聲音抖得厲害，像在確認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真的。”沈青蘿拿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讓他感受自己的心跳，“你聽，娘的心跳是真的，說的話也是真的。”
大寶盯著她看了很久，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像個真正的孩子那樣撲進她懷裏，緊緊摟著她的脖子，把臉埋在她頸窩裏蹭來蹭去，淚水打濕了她的衣襟。
“娘……娘……”他一遍遍地喊著，聲音嘶啞卻滾燙。
這是沈青蘿穿書以來，第一次聽見他這麼清晰、這麼親昵地叫“娘”。
她伸出手，輕輕拍著男孩的背，眼眶也濕了。
原來那些堅硬的外殼下，藏著的是這樣一顆渴望溫暖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大寶的哭聲漸漸小了，隻是還摟著她不肯撒手，像怕一鬆開人就沒了。沈青蘿能感覺到他在發抖，便從空間裏悄悄取了點靈泉水，混在涼水裏浸濕手帕，輕輕敷在他眼睛上。
冰涼的觸感讓大寶舒服地哼唧了一聲，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些。
“睡吧，娘在呢。”沈青蘿柔聲說。
大寶點點頭，卻還是攥著她的衣角，腦袋靠在她胳膊上，沒多久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許是哭累了，男孩睡得很沉，嘴角還微微翹著，像是做了個好夢。
沈青蘿看著他的睡顏，心裏五味雜陳。
大寶重生了，還保留著前世的記憶……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知道未來的走向，或許能避開一些災禍；可那些痛苦的記憶，也會像枷鎖一樣捆著他。
沈青蘿輕輕歎了口氣，不管怎樣，自己都要保護好他。不僅是他，還有二寶和三寶——這三個孩子，都該有個不一樣的人生。
窗外的月光漸漸淡了，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沈青蘿覺得身上的熱退了不少，頭也不疼了，想來是靈泉水和大寶的草藥起了作用。她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讓大寶靠得更穩些，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格外安穩。
醒來時天已經大亮，陽光透過窗欞灑在炕上，暖洋洋的。沈青蘿動了動胳膊，發現大寶還沒醒，隻是換了個姿勢，像隻小貓似的蜷縮在她身邊，手裏還攥著那半塊沒吃完的紅糖。
炕邊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小棉襖——是二寶的，大概是男孩怕她冷，特意抱來的。遠處傳來三寶咿咿呀呀的聲音，還有二寶小聲訓斥妹妹“別吵娘親睡覺”的話。
沈青蘿看著這一切，嘴角忍不住向上彎。
真好啊。
有孩子在身邊，有煙火氣圍著，就算是穿書來的陌生世界，也變得像家了。
她低頭在大寶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輕聲說：“放心吧，這一世，娘一定護著你們，誰也別想再欺負我的崽崽。”
陽光爬上男孩的臉頰，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睫毛顫了顫，嘴角咧開個淺淺的笑。
新的一天開始了。
帶著秘密，也帶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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