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59 更新時間:25-09-13 14:07
“砰!砰!砰!”
寂靜被撕裂,沉重而急促的砸門聲像擂在心口的戰鼓,帶著一股亡命徒般的瘋勁。
我心頭一跳,幾乎是瞬間就披上了外衣。
蕭珩比我更快,已經握著柴刀拉開了門栓。
門外,風雪灌入,一個身影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是李大嫂。
她懷裏緊緊抱著一個用破舊棉襖裹成的小團,自己卻隻穿著單薄的夾衣,頭發眉毛上全是白霜,嘴唇凍得發紫。
“蘇大夫……救命……救救我女兒!”她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哭腔,一句話沒說完,人就軟了下去,直直地要往地上跪。
蕭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將她和孩子帶到火塘邊。
我快步上前,撥開孩子臉上的棉襖,心猛地一沉。
那是個約莫三歲的女童,小臉青灰,嘴唇已是深紫色,鼻翼拚命煽動,胸口劇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駭人的“嗬嗬”聲,像一架破舊的風箱,隨時都會散架。
“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伸手探向女童的額頭,不燙,指尖卻冰涼刺骨。
這是最凶險的信號。
“半夜……還好好的,天一亮就這樣了……喘不上氣……”李大嫂抖得不成樣子,話都說不囫圇。
我不再多問,立刻解開孩子的衣襟,將耳朵貼在她小小的背上。
濕囉音!滿肺都是!
寒邪外束,肺氣閉塞,內裏鬱熱不得宣發,這是典型的寒包火型哮喘!
若是再耽擱下去,熱邪壅肺,一口痰堵住,頃刻間就能要了命!
“蕭珩,燒滾水,越快越好!”我頭也不抬地喊道,聲音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好!”蕭珩沒有一絲猶豫,轉身就衝向灶間,隻聽“哐當”一聲,水瓢砸進水缸的聲音清晰可辨。
我飛快地從百草囊中抓出幾味藥材——麻黃、杏仁、甘草,這是宣肺平喘的鐵三角。
又從牆角掛著的一串草藥裏扯下幾片陳年的枇杷葉,它的藥性更沉,能直入肺腑,化痰止咳。
“李大嫂,去擰條熱毛巾來!”我對已經六神無主的女人喝道。
這一聲,總算把她的魂喊了回來。
藥還沒熬好,但救治已經開始。
我讓李大嫂用滾燙的毛巾反複熱敷女童的後背,重點是肺俞穴。
熱力透背而入,能暫時疏通閉塞的肺氣,為藥物爭取最寶貴的時間。
外間,蕭珩早已生好了炭盆,將熬藥的瓦罐穩穩地煨在上麵,火光映著他專注的側臉。
每隔一刻,他便會朝屋內低聲提醒一句:“藥滾了。”那沉穩的聲音,像定海神針,奇異地安撫著屋裏焦灼的氣氛。
門口,小石頭不知何時來了,小小的身子蹲在門檻外,隻敢扒著門縫往裏瞧,眼裏滿是緊張。
蕭珩瞥見了他,沒出聲趕人,隻是從牆角拿起一捆幹艾草遞過去:“去灶間,用火鉗夾著烤熱了,回來給我。”
小石頭愣了一下,隨即重重點頭,抱著比他還高的艾草跑開了。
藥湯滾了三滾,我用細紗布濾去藥渣,小心翼翼地吹涼。
撬開女童緊閉的牙關,一勺一勺地將深褐色的藥汁灌了進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子裏隻聽得見炭火的嗶啵聲和女童依舊粗重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那恐怖的鋸響聲,漸漸變弱,變平緩。
女童胸口的起伏不再那麼駭人,青紫的嘴唇也慢慢透出了一絲血色。
“緩過來了……緩過來了!”李大嫂喜極而泣,雙腿一軟,又要對著我磕頭。
我一把將她死死攔住,語氣嚴肅:“病根還沒除,隻是暫時壓住了,別謝早了!”
我轉頭看向蕭珩,目光凝重:“今晚得有人守著,這病最怕反複。一旦再喘起來,尋常湯藥就慢了,得用我那套呼吸推拿法,一刻都不能離人。”
蕭珩聞言,二話不說,解下身上禦寒的厚重披風,搭在椅背上:“我去把我那屋的床褥搬來,今晚我守。”
我愣住了:“你不去歇著?”
蕭珩的目光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格外沉靜,他看著我,一字一句道:“你熬藥,我守人。病,得兩個人治。”
那一晚,雪光映著窗紙,屋內炭火徹夜不熄。
我和蕭珩輪班照看,一個時刻注意著藥罐的火候,一個寸步不離地撫著孩子的後背,感知著她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這場景,像極了那個驚心動魄的“冬兒之夜”,隻是這一次,我不再是孤軍奮戰。
天亮時,女童的呼吸已然平穩,甚至能喝下小半碗米湯。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快地傳遍了還在風雪中的青石坳。
午後,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來人竟是吳婆子。
她拄著拐杖,步履蹣跚,另一隻手裏緊緊攥著一個布包,親自登門了。
“蘇大夫。”她站在門口,不敢進來,聲音生硬,像一塊被凍了許久的石頭,“……我家裏攢了三年的蒼耳子,這草……專治鼻塞流涕,咳喘也好用。你……你要是不嫌棄……”
她把布包遞過來,那隻布滿皺紋和凍瘡的手,在微微發抖。
我鄭重地走上前,雙手接過那個沉甸甸的布包,打開一看,裏麵是處理得幹幹淨淨的蒼耳子。
我對著她,誠懇地道:“吳大婆,這可是良藥,多謝了。”
說著,我當著她的麵,取出了我的《青石坳醫錄·初集》,用炭筆在嶄新的一頁上寫下:蒼耳子,辛溫,散寒通竅。
驗案一則。
吳婆子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本冊子,嘴唇翕動了半天,臨走前,她背對著我,低低地說了一句:“那孩子……不是鬼托生,是我老婆子眼瞎了心黑了。”
從那天起,院門前的雪地,被踩出了一條絡繹不絕的小路。
求醫的人越來越多,送來的東西也五花八門。
有人送來一捧米,有人扛來半捆柴,還有人趁著夜色,悄悄在門縫裏塞進幾枚溫熱的雞蛋。
我幹脆在院中的診棚下,用幾塊木板搭了個“換物架”,用木炭寫上價碼:一劑風寒湯,換三枚雞蛋或半升糙米。
一副治關節痛的膏藥,換半捆幹柴。
規矩立下,來求醫的鄉親們反倒更坦然了。
小石頭成了我最得力的小幫手,每日天不亮就來掃淨院子裏的雪,把水缸挑滿,再笨拙地幫我生火。
我教他認藥名,他竟癡迷上了,沒事就抓著一截燒過的炭條,在雪地上、在泥地上,一筆一劃地臨摹著“金銀花”“防風”這些字。
這日,蕭珩打獵歸來,一身風霜,背著一隻半大的麅子。
他進院時,正瞧見小石頭踮著腳,吃力地想把一包藥材放到換物架的最上層。
蕭珩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單手將他抱了起來,讓他穩穩地放好藥包。
放下他後,又順手從腰間的布袋裏摸出一隻烤得焦黃流油的山雀,塞進小石頭手裏:“吃完了再幹活。”
小石頭捧著滾燙的山雀,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他仰起頭,脆生生地喊了一句:“謝謝蕭哥!”
蕭珩已經轉過身的背影,微不可查地一頓,寬闊的肩膀似乎緊了緊,腳步卻沒停,徑直走向了屋後。
日子就在這藥香、柴火和人情味中一天天過去,青石坳似乎正在從那個寒冷的噩夢中蘇醒。
直到七天後的那個深夜。
風雪驟起,卷著尖嘯,像鬼哭狼嚎。
我正在燈下整理這些天積累下來的醫案,屋外突然響起一陣急過一陣的擂門聲。
“蘇大夫!蘇大夫救命啊!”是陳伯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
我心中一緊,立刻起身開門。
門外,陳伯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像被雪凍透了的白紙:“我……我老伴她……她咳血了!蘇大夫,求您,求您跟我走一趟!”
咳血!
這兩個字像重錘砸在我心上。
我來不及多想,抓起早已備好的藥箱和披風就要往外衝,卻被一隻更有力的大手攔住了。
是蕭珩。
他不知何時已穿戴整齊,眼神銳利如刀。
他沒看我,而是對陳伯說:“路在哪?”
隨後,他轉過身,在我麵前蹲了下來,言簡意賅:“河上的冰裂了,路滑,天又黑。我背你。”
不容我分說,他已經將我穩穩地背在了背上。
風雪撲麵而來,冷得像刀子刮在臉上。
我伏在他寬闊而溫暖的背上,隻聽見腳下踩著浮冰發出的“咯吱”碎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深淵的邊緣。
黑暗中,他低沉而清晰的聲音,混在風雪裏,鑽進我的耳朵:
“你救別人,我護著你。”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投入了一塊滾燙的烙鐵。
這一路行醫,所有的孤獨和艱難,仿佛都在這句話裏煙消雲散。
前方,陳伯家昏黃的燈火在風雪中搖曳,像一豆微弱的希望。
可當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靠近時,那燈火下,竟赫然站著幾個手持火把的村民。
他們不是來接應的,火光映著他們臉上猶豫、驚懼的神色,隱約能聽到有人在低聲勸阻陳伯:“陳大哥,可不敢啊……萬一是會傳人的病氣,引進了屋……”
蕭珩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他隻是抬起頭,朝那幾人冷冷地看了一眼。
火光跳躍,映亮了他眉骨上那道陳舊的傷疤,像一頭被驚擾了幼崽的孤狼,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凶悍氣息。
那幾個村民被他看得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握著火把的手都有些發抖。
我伏在他的背上,攥緊了懷裏的藥箱,心,卻比身後的炭火還要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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