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44 更新時間:25-09-17 19:33
立春的暖陽終於融化了封鎖山村的最後一道積雪,泥土的芬芳混著清冽的空氣,鑽進每一個人的肺裏。
我站在醫舍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把刀,不是用來傷人,而是要為這片貧瘠的土地,剖開一條生路。
我清點了一下庫存,百草囊裏,用珍貴藥材浸泡的藥酒隻剩下最後六壇。
過冬時,村民們用獵物、幹貨換走了太多。
再這樣下去,無異於坐吃山空。
我不能再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消耗我賴以生存的根本。
“蕭珩,”我叫住正在院子裏打磨石器的男人,他聞聲抬頭,黑沉的眸子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深邃,“我想把醫舍後麵的那片荒地開出來。”
他放下手裏的活計,走到我身邊,順著我的目光望去:“想種藥?”
“嗯。”我點頭,“以藥養藥,才是長久之計。從今天起,藥酒暫停對外交換。”
蕭珩沒有絲毫異議,隻是沉聲問道:“人手夠嗎?”
我正想說我們兩個先幹起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話。
小石頭氣喘籲籲地衝進院子,小臉漲得通紅:“蘇大夫!不好了!吳婆子在灶房摔倒了,腿疼得站不起來!”
我和蕭珩對視一眼,立刻拔腿朝村裏跑去。
吳婆子的家彌漫著一股柴火燎過的煙味和淡淡的黴氣。
老人蜷縮在冰冷的灶台前,抱著自己的右腿,額頭上全是冷汗,嘴裏發出痛苦的**。
她的膝蓋高高腫起,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
我蹲下身,輕輕觸碰了一下,老人立刻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我心中有了數,這是舊傷複發,加上摔倒的衝擊,寒濕之氣趁虛而入,痹阻了經絡。
“去醫舍。”蕭珩二話不說,俯下身,一把就將吳婆子背了起來,動作穩健,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回到醫舍,村民們聞訊也跟了過來,將不大的屋子擠得滿滿當當。
我讓蕭珩將吳婆子安頓在病床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他們都清楚,我那效果奇佳的藥酒,正是治這種病的良藥。
我淨了手,取出銀針,先為吳婆子疏通氣血,緩解了她最劇烈的疼痛。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臉色好看了些。
這時,吳婆子的兒子,那個叫老張的漢子擠了進來,一臉焦急地看著我:“蘇大夫,俺娘這腿……”
我收起銀針,站起身,環視了一圈屋裏的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吳婆婆這是寒濕痹阻,需要用藥酒溫經通絡,每日敷三次,七日方可見效。”
眾人鬆了口氣,老張更是麵露喜色,搓著手就想開口。
我卻話鋒一轉,提高了音量:“但是,從今天起,醫舍的規矩要改一改。我這裏設立”勞醫互換”,藥,不再白給。誰願意幫我開墾藥田一日,便可換走一罐藥酒,足足夠用七日。”
一石激起千層浪。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村民們麵麵相覷,臉上的表情從期待變成了錯愕和不解。
在他們看來,我是大夫,治病救人天經地義,怎麼忽然談起了條件?
老張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囁嚅著,半天說不出話。
他家裏窮,除了他一個壯勞力,哪還有人能下地幹活?
可他要是去種藥田了,家裏的活誰幹?
他憋了半天,才小聲說道:“蘇大夫……我,我不會種藥,但我能劈柴……”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可以。醫舍缺柴,你劈滿三擔結實的硬柴,碼放整齊,就可以換一罐藥酒。”
老張的頭垂得更低了,滿臉羞愧。
他恐怕想起了,就在不久前,正是他帶頭在村裏議論,說我的兒子春生是個不祥之人,給我帶來了不少麻煩。
如今,他卻要低聲下氣地求我。
人群中開始響起竊竊私語,有的人覺得我太過計較,有的人則若有所思。
我沒有理會,隻是平靜地看著老張。
三天後,醫舍院牆邊整整齊齊地碼好了三擔劈得勻稱的木柴。
老張站在那兒,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臉上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
我當著許多聞訊趕來看熱鬧的村民的麵,從屋裏取出滿滿一罐藥酒,遞到他麵前。
老張伸出粗糙又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
那陶罐仿佛有千斤重。
他捧著藥酒,嘴唇哆嗦著,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我麵前,一個響頭磕在地上:“蘇大夫!我……我對不住春生,對不住你!我是個混蛋!”
我立刻上前扶起他:“人都會犯錯,能改,就是好漢。快起來。”
我將他扶穩,又從懷裏取出一小包用油紙包好的藥材,塞進他手裏:“你媳婦是不是懷上了,近來有些胎動不安?這裏是艾葉和黃芪,回去用熱水煮了給她泡腳。這罐藥酒,除了給**用,倒一小杯在熱水裏,也能替你媳婦安胎活血。”
老張徹底愣住了,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滿是震驚和不敢置信。
他從未對我提過他媳婦的事。
他再也忍不住,眼淚決堤而下,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哭得像個孩子。
那天晚上,我被屋頂一陣輕微的敲擊聲驚醒。
推門一看,竟是老張,他不知從哪找來了瓦片和黃泥,正借著月光,默默修補著醫舍漏水許久的屋頂。
這件事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了全村。
周老五找到我,一邊幫我翻地,一邊咂著嘴感歎:“蘇大夫,你這招可真高啊。既不白白把東西送出去讓人不珍惜,也不把人拒之門外斷了情分。這一下,老張那家夥以後怕是要把你當活菩薩供著了。”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第二天,我讓小石頭在醫舍門口立起了一塊打磨光滑的木牌,上麵用炭筆寫著四個大字:“春耕助醫榜”。
“以後,凡是來幫醫舍幹活換藥的,名字都刻在上麵。”我對小石頭說。
蕭珩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拿起我放在一旁的刻刀,沒有說一句話,在木牌的最頂端,一筆一劃,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樣,剛勁有力。
他成了榜上的第一個人。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不到五天,那塊木牌上已經密密麻麻刻下了十五個名字。
村裏的風氣悄然改變,大家不再覺得這是占便宜或者丟麵子的事,反而隱隱以能上榜為榮。
吳婆子甚至拄著拐杖,顫巍巍地來到醫舍,高興地說她腿腳已經能下地走路了,以後每月都要來幫我清洗藥罐和搗藥的器具。
又過了幾日,一個深夜,我正在燈下整理著以物易物的賬本,院門外那串我特意掛上的鈴鐺忽然“叮鈴”一聲輕響。
這是我跟周老五約好的“貨到”信號,一般是他收來了山外的稀罕藥材。
我推開門,看到的卻是周老五氣喘籲籲的臉,他身後還跟著兩個陌生的壯漢,身上帶著一股山林野獸的氣息。
“蘇大夫!”周老五抹了把汗,“鬆林寨的獵戶們,聽說了你的藥酒,湊了二十斤風幹的鹿肉和一整張熊皮,非要換你的酒……他們還托我問問,能不能……能不能跟您學學這釀酒的方子?”
我心頭一震。
鬆林寨離我們村有幾十裏山路,我的名聲,已經傳到那裏去了嗎?
教他們釀酒,這可是從未想過的事。
正當我沉吟之際,蕭珩的身影從院外陰影裏走了進來,他剛巡夜回來。
他默不作聲地接過獵戶們背上的貨包,掂了掂分量,然後看向我,眼神平靜無波,淡淡地開口:“教,或不教,你說了算。”
我望著屋裏跳動的爐火,火光映在我的眼底。
技術,是我的壁壘,也是我的籌碼。
但醫者之心,不該被一壇酒、一個村子所局限。
我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可以教。但他們必須和我簽下木契,立誓此方絕不外傳,且每年需向醫舍上繳三成藥酒,作為學費。”
蕭珩聞言,嘴角似乎微微上揚了一下,點了點頭:“好,我去刻木契。”
那一夜,我在日記裏寫下:“藥酒不出村,但醫心已生根。”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細密的雨絲敲打著屋簷和芭蕉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院子裏,阿絆不知疲倦地追逐著一隻被雨水打濕翅膀的新生蝴蝶,它脖子上的鈴鐺,隨著它的跳躍,在連綿的雨夜裏,發出一串串清脆又遙遠的聲響,仿佛在為下一個未知的春天,提前報信。
這雨,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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