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22 更新時間:25-09-18 14:54
我猛地站起身,手裏的藥杵差點脫手砸在石臼裏。
周老五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焦灼,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我醫舍門前,扶著門框大口喘氣,像是身後有野獸在追。
“蘇大夫,鬆林寨和石嶺溝那幫獵戶,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你會釀那種能吊命的藥酒,七八個人合計了一下,托我來問問,他們願意出……願意出一整張成年的豹子皮,求您教他們釀酒!”
豹皮?
我心裏咯噔一下。
在這深山老林裏,一張完好無損的豹皮,足夠換回半年的口糧和救急的鹽巴。
這份誠意,不可謂不足。
可我的藥酒,每一味藥材的配比、發酵的火候、封存的時日,都藏著我蘇家幾代人的心血,那不是簡單的口腹之物,而是關鍵時刻能從閻王手裏搶人的底牌。
我還沒開口,蹲在門檻上一直用小刀削木簽的蕭珩動了。
他沒抬頭,刀鋒在木頭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聲音卻像淬了冰:“酒是你的命根子,教人可以,但得讓他們知道——你這手藝,不是拿張皮子就能換走的,更不是白給的。”
他的話點醒了我。
我看著院外那些時常徘徊、眼神裏充滿渴望和試探的村民,心中忽然清明。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但這“漁”,不能輕易授。
我讓周老五先回去,隻說容我思量三日。
這三天,我把自己關在藥房裏,沒有搗藥,也沒有看診,隻是反複摩挲著那幾個傳家的小酒壇。
壇身粗糙,卻承載著醫者的仁心與傳承的重量。
蕭珩說得對,這不是一門生意,這是一份責任。
三日後,我讓小石頭在村口的大槐樹下貼出了一張告示,上麵是我親手定下的“三試收徒”規矩。
一試體力,天亮前出發,需背負三十斤幹柴,徒步登上後山那塊最高的望風石。
釀酒是力氣活,沒個體魄,連搬動酒缸都費勁。
二試心性,在我的醫舍裏,獨自照顧前些日子摔斷了腿、脾氣又臭又硬的春生一整天。
從喂飯到擦洗,從聽他罵罵咧咧到哄他安然入睡,耐心和善心,是為醫者、為匠人最根本的德行。
三試誠意,上山親手采挖十斤地道的黃精,不得有半點雜根,並親手切片晾曬,七日後交給我,若有一片發黴,則前功盡棄。
這是要他們懂得,每一滴藥酒,都源於對藥材的敬畏和辛勤的付出。
告示一出,原本熱鬧的村口瞬間安靜了下來。
那些獵戶們麵麵相覷,竊竊私語。
三十斤柴上山,咬咬牙還能做到,可照顧那個出了名難伺候的春生,還要挖藥曬藥,這比讓他們去跟野豬搏鬥還難。
沒過兩天,嚷嚷著要學手藝的人,就散了大半。
然而,村裏的老張卻一聲不吭地報了名。
他是我救回來的,一條腿有些微跛,體力不算最好。
可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聽見了他出門的動靜。
他背著遠超三十斤的柴,一步一個腳印,跛著腳往後山走。
之後,他又默默地來到醫舍,任憑春生如何刁難,都隻是憨厚地笑著,笨拙地伺候著。
小石頭偷偷跑來告訴我:“蘇大夫,張大嫂快生了,胎像一直不穩,老張是想學會了釀一罐安胎補氣的藥酒,給她吊著氣力。”
我聽了,心中微動,但臉上沒有表露分毫,隻淡淡地對小石頭說:“規矩麵前,人人一樣。”
這七天,像是一場漫長的篩選。
老張的手掌被黃精的根莖磨得滿是血泡,晚上回家就用鹽水泡一泡,第二天繼續。
最終,告示貼出的第七日,隻有三個人站到了我的麵前。
一個是跛著腳但眼神堅毅的老張,一個是隔壁陳伯家那個平日裏不聲不響、卻把春生照顧得服服帖帖的小子,還有一個,是鬆林寨來的啞巴獵戶。
他不會說話,但交上來的黃精片片均勻,曬得幹透,沒有一絲黴點。
我看著他們三人,當著所有圍觀村民的麵,沉聲宣布:“釀酒之法,可以教。但今天,我們先立規矩。”
我讓蕭珩取來筆墨紙硯,親自寫下契約。
“入我蘇門,當以醫者仁心為本。所釀之酒,隻可用於自家強身、換藥救急,絕不得私自外售,牟取暴利。若有違背,我蘇辭即刻斷其所有藥材供應,並收回釀酒之法,永不相授!”
我念一句,老張他們便跟著點頭。
最後,我取出三塊早已準備好的梨花木牌,上麵是蕭珩親手刻下的四個字——蘇門藥徒。
我走上前,親手將木牌掛在他們三人的胸前。
當那塊沉甸甸的木牌落在老張胸口時,這個七尺高的漢子,忽然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在了我麵前,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他抬起頭時,眼眶通紅,聲音哽咽:“蘇大夫,我……我懂了,我懂這規矩了!”
他懂的不是那幾條禁令,而是這塊木牌背後沉甸甸的信任與責任。
開課首日,院子裏站滿了看熱鬧的人。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立刻搬出酒壇酒曲,可我卻從隨身的百草囊裏,取出了一小包藥材。
“這是”九節人參須”,”我將它展示給三人看,“你們看它的切片,紋路細密如輪,聞它的氣味,有獨特的甘香。再看這個,”我拿出另一株普通的紅參,“外形相似,但斷麵粗疏,氣味刺鼻。用對了,九節參須能救命;用錯了,這紅參的燥性就能要了體虛之人的命。差之毫厘,謬以千裏,釀酒之前,你們得先學會辨藥,對每一味入口的東西,心存敬畏。”
三人屏息凝神,連圍觀的村民都安靜了下來,眼神裏多了幾分肅穆。
就在我講解藥性的時候,蕭珩不知何時已立於門外。
他手裏拿著一塊剛刻好的木板和鐵釘,走到醫舍最顯眼的牆邊,“咚、咚、咚”,幾下就將木板釘了上去。
眾人望去,隻見上麵刻著幾行殺氣騰騰的大字:師門戒律——欺醫、騙藥、賣方者,逐出師門。
他的動作,無聲地為我的話做了最冰冷的注腳。
又過了三日,周老五再次找上門來,這次臉上沒了焦急,反而多了幾分諂媚的笑。
他小心翼翼地遞過來一個包裹,裏麵是一整張油光水滑的黑貂皮。
“蘇大夫,鬆林寨的頭領托我來問問……他手笨,怕通不過那三試,就是想……能不能”旁聽”?”
我笑了笑,沒接那張價值不菲的貂皮,也沒回答他的問題。
我轉身走進藥房,讓小石頭取了三小罐剛開封的藥酒,用油紙仔細包好,交到周老五手上。
“你把這個帶回去,告訴那位頭領,”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酒你先拿去給需要的人用。想學,可以。先領著你寨子裏的人,幫村裏那幾位孤寡老人,把過冬的柴劈滿十擔再說。”
周老五愣住了,隨即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重重點了點頭,拿著酒和貂皮匆匆離去。
當晚,月光如水,灑滿整個小院。
蕭珩坐在石階上,用一塊磨刀石不緊不慢地打磨著他的刀,刀鋒與石頭摩擦,發出清冽的聲響。
院子裏很靜,隻有趴在鈴鐺身邊的阿絆,偶爾會甩一下尾巴,輕輕掃過地麵,像是在丈量這片正在悄然生長的“家”。
忽然,蕭珩停下了動作,頭也不抬地說道:“明天,我去教他們認陷阱。”
我微微一怔。
他抬起眼,月光下,他的眸子亮得驚人:“你教他們辨藥救人,我教他們分辨陷阱,更好地活下去。這山裏的人,得一起活下來,才算真的活。”
那一刻,我心頭一震,一股**淌過四肢百骸。
我看著他,看著院中安睡的鈴鐺和阿絆,看著遠處山巒沉默的輪廓,忽然覺得,這間小小的醫舍,似乎正在變成一個遠比我想象中更加堅固的堡壘。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
就在我以為這一天將要如此平靜地結束時,院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熟悉的、比往日更加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一步一步,踏碎了月光,徑直朝著醫舍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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