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274 更新時間:25-09-19 09:07
來人是蕭珩。
他像一截沉默的青鬆,悄無聲息地立在醫舍的院牆外,手中那把慣用的獵弓並未上弦,隻是隨意地搭在肩上,可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淩厲氣息,卻比任何出鞘的刀鋒都更駭人。
他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示意我安心,然後便轉身隱入了更深的夜色裏,仿佛一尊無聲的守護神。
穀雨的清晨,濕潤的泥土氣息混著草木的芬芳,沁人心脾。
醫舍的院子裏,老張帶著兩個半大孩子,手腳麻利地搭起了一個晾曬藥材的棚架。
那兩個孩子,正是新通過“三試”,從幾十個報名者裏脫穎而出的藥徒,臉上還帶著幾分拘謹和敬畏。
“師父。”老張黝黑的臉上泛著一層異樣的紅光,他小心翼翼地將身後背著的家當卸下,二十斤曬得幹透的上品黃精,三捆用麻繩紮得結結實實的柴胡,最後,他雙手捧著一個粗陶酒壇,走到了我麵前。
壇口用紅布封著,布縫裏卻隱隱透出一股糧食發酵後的醇香。
“師父……我,我釀的,您嚐嚐。”他的聲音抑製不住地發顫,捧著酒壇的雙手,青筋畢露。
我伸手接過,那酒壇還帶著他手心的溫熱。
扯開紅布,一股略帶渾濁但異常香醇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酒液入口辛辣,隨即化作一股**,順著喉嚨滑入腹中,隻是回味裏帶著一絲青澀的火氣。
“火候差兩分,但心到了。”我點頭,將酒壇遞還給他。
話音剛落,老張這個年近半百的漢子,竟“噗通”一聲在我麵前跪了下來,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師父!”他抬起頭,眼眶通紅,“我老張活了半輩子,以前隻信拳頭和天命。我不信春生那孩子能活,更不信您一個人能救活咱們這窮山溝。可我現在懂了——您救的不是病,是人心!我老張沒別的本事,就這條命,這雙手,願為您守著這醫舍,傳下這救命的方子!”
一股熱流直衝我的眼眶。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上前一步,用力將他扶起:“老張,不必跪我,你跪的,是這懸壺濟世的醫道。”
我轉身從藥櫃最上層取出一個早已備好的牛皮針包,針包上用絲線繡著一株簡單的草藥。
我親手將它係在老張的腰間,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蘇辭門下,首徒。”
老張渾身一震,**著那針包,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角落裏,一直幫著搬柴胡的小石頭看得眼睛發亮,小小的拳頭攥得緊緊的。
當晚,我路過他的房間,見燭火未熄,從門縫裏看到他偷偷翻出自己臨摹的那些藥草圖,寶貝似的**了許久,然後用一截燒黑的木炭,在圖紙背麵一筆一劃地寫下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我也要當大師兄。”
我正要推門進去,蕭珩的身影卻從暗處走了出來,對我輕輕搖了搖頭。
他走到廊下,默默取下那塊刻著“師門戒律”的木牌,借著月光,用隨身的小刀在最下方又添上了一行小字:藥童亦傳,功過同責。
第二天清晨,小石頭是被蕭珩親自叫醒的。
蕭珩指著那塊掛回原處的木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師父說了,你早就是”預備徒”。”
小石頭先是愣住,隨即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在院子裏跑了三圈,差點撞翻了老張剛曬好的藥材。
安穩的日子隻過了三天。
第三天午後,鄰村的獵戶周老五火燒火燎地衝進了醫舍,他的一條胳膊在山裏被野豬獠牙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肉模糊,可他卻渾然不顧。
“蘇先生!出大事了!”他喘著粗氣,臉上滿是驚惶,“石嶺溝的接生婆難產!她男人都快瘋了,跪在咱們村的山口,說誰能請您去一趟,他願意出十張上好的獸皮!”
十張獸皮,足夠一個普通家庭在山裏過上兩三年富足日子。
但我關心的不是這個。
接生婆難產,這在缺醫少藥的山裏,幾乎等同於一張死亡判決。
“準備藥箱。”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對老張吩咐道。
可我話音未落,蕭珩已經從他的屋子裏走了出來,肩上背著那把從未離身的獵弓,箭囊裏插滿了羽箭,腰間還多了一把砍柴的短刀。
“我帶路,走後山小徑,能快半個時辰。”
周老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急忙補充道:“蘇先生,那接生婆懷的是雙胎!我們石嶺溝那個地方……邪門得很,已經快三十年沒養活過一對雙胎了,不是生不下來,就是生下來也活不過三天!”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三十年,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醫療問題,而是根植於人心的恐懼和詛咒。
蕭珩卻像是沒聽到那句不祥的預言,他走在最前麵,頭也不回,聲音被山風吹得有些飄忽,卻異常堅定:“這一趟,不隻是救人。”他頓了頓,語氣裏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是去給這大山立個新規矩——從今往後,這山裏的人,都得活。”
歸來時,已是黃昏,夕陽如血,將整片山林都染上了一層悲壯的顏色。
我的背上是沉甸甸的藥箱,懷裏,卻抱著一個用柔軟獸皮包裹的嬰孩。
那對雙胞胎,一男一女,母子三人,都活下來了。
石嶺溝的男人將另一個男嬰視若珍寶,而這個體弱些的女嬰,他懇求我帶回醫舍調養幾日。
我抱著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微弱卻頑強的呼吸。
走在崎嶇的山道上,我的腳步忽然一頓。
懷中的女嬰無意識地揮舞了一下小小的手臂,露出了她纖細的手腕。
就在那手腕內側,一道清晰的,形如藥草葉片的淡青色胎記,赫然在目。
我的呼吸瞬間凝滯了。
“怎麼了?”走在前麵的蕭珩察覺到我的異樣,回過頭來,目光落在我懷中的嬰孩身上。
我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喉嚨幹澀得厲害,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像誰?”
蕭珩的瞳孔微微一縮。
我望著那道熟悉的印記,一字一句地說道:“像春生。”
我們兩人就這麼在血色殘陽下對視著,誰都沒有再說話。
山風從我們之間穿過,帶著草木的蕭瑟。
但就在那一刻,我們都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腳下這條蜿蜒的山道,早已不再是我們避世的退路,而是被我們親手鋪下的一條生路。
遠處,醫舍門口那串我親手掛上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
隻是那聲音,似乎比往日裏清脆的聲響多了一絲急促和凜冽,仿佛在回應著某種宿命的輪回,又像是在預警著,這片剛剛獲得喘息的大山,即將迎來一場截然不同的考驗。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