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03 更新時間:25-09-26 14:31
指尖觸碰到夾層邊緣的粗糙布料,我心中最後一點僥幸也隨之沉底。
我沒有立刻抽出,而是用指腹細細摩挲著那塊殘存的血竭,感受著它不規則的斷口。
那是一種被利器小心翼翼切割後的觸感,精準而貪婪。
深吸一口氣,我將那塊僅有指甲蓋大小的暗紅色碎片取出,置於搖曳的油燈之下。
燈火映照下,邊緣處幾道細微的刮痕清晰可見,像是被極薄的刀片,貼著邊緣,小心翼翼地取走了絕大部分。
盜走它的人手法很穩,也很懂行,知道這東西的價值,不願損耗分毫。
我緩緩閉上雙眼,前日講課時的情景如畫卷般在腦海中展開。
陳阿禾那孩子,正襟危坐,手中的炭筆在草紙上奮筆疾書,生怕漏掉一個字;小石頭年紀最小,個頭不夠,踮著腳尖扒著桌沿,一臉好奇地張望著我手中的藥材;藥棚門口,老**懶洋洋地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他的老旱煙,煙霧繚繞中,神情一如既往的漠然。
一幕幕閃過,最後定格在一張年輕而沉默的臉上。
阿篾。
我記得,在我講解血竭的功效時,他負責給大家傳遞新削的炭條。
當他走到我麵前時,他始終低著頭,我隻看到他烏黑的發頂和微微發顫的袖口。
那顫抖很輕微,若非我當時離得極近,幾乎無法察覺。
原來如此。
我沒有聲張。
第二天清晨的例行晨課上,我當著所有人的麵,打開了那個專門存放貴重藥材的百草囊,故意讓他們看到那個空了大半的夾層。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血竭乃活血聖藥,極為貴重。如今囊中僅餘不足一錢,此後,若非遇到大出血、血崩不止的危急重症,一概不得輕用。”
學徒們紛紛躬身應是,神色皆是理所當然的凝重。
我眼角的餘光,卻精準地捕捉到了角落裏那個掃地的身影。
阿篾握著掃帚的手,在那一瞬間,停頓了。
僅僅是一瞬,快得仿佛錯覺,但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卻沒能逃過我的眼睛。
魚兒,已經開始聞到餌料的腥味了。
三天後,機會來了。
村西王寡婦家的小兒子突發高燒,持續不退,甚至嘴唇幹裂,滲出血絲。
我上門診治,斷為“熱毒熾盛,迫血妄行”,此症凶險,必須用微量血竭來固守經絡,引血歸經。
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藥棚。
我當著所有人的麵,鄭重地打開了那個上了鎖的藥匣,從裏麵取出一個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包,上麵用朱砂寫著“血竭”二字。
我將紙包打開,把裏麵暗紅色的粉末倒出少許,對眾人道:“此乃最後的血竭,研磨成粉,以求藥效盡發。阿禾,你來煎藥,記住,三碗水煎至一碗,文火慢熬,全程不得離人。”
陳阿禾恭敬地接過藥碗,一臉肅穆。
他當然不知道,那包所謂的“血竭粉”,不過是我用研得極細的紅赭石粉,混入了微不足道的一點點真品調色而成,無論是顏色還是質地,都足以以假亂真。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
我沒有睡,隻是靜靜地坐在內堂擦拭著我的銀針。
蕭珩如一尊雕塑,侍立在我身後,氣息沉穩如山。
我低聲對他說了幾句,他點點頭,身形一閃,便融入了窗外的黑暗。
而我則讓小石頭那個機靈鬼,悄悄地伏在藥棚後窗下方的草垛裏,隻露出一雙眼睛。
子時剛過,一道黑影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翻進了藥棚的後窗。
那人動作極快,落地無聲,目標明確,直奔那個存放貴重藥材的藥匣。
他顯然以為所有人都被王寡婦家的事吸引了注意力,卻不知,他自己才是今晚真正的主角。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藥匣銅鎖的瞬間,一道勁風從他身後襲來。
那黑影反應也是極快,猛地縮身,驚覺有詐,轉身便要破窗而逃。
然而,他快,蕭珩更快。
一道早已備好的繩套,精準地從陰影中飛出,不偏不倚,牢牢套住了他的腳踝。
黑影隻覺腳下一緊,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被一股巨力向後猛地一拖,重重摔倒在地。
火光亮起,映出了那張驚恐萬分的臉。正是阿篾。
他被拖拽到堂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臉上涕淚橫流,早已沒了平日的沉默寡言。
“先生,我錯了!先生饒命!”他不住地磕頭,額頭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是我娘……我娘她咳血已經半個多月了,鎮上的郎中說,她那是肺癆晚期,若沒有血竭吊著命,恐怕活不過這個秋天……是他們,是他們找到了我,說隻要我能拿到先生的藥,他們就答應救我娘的命!我真的隻是想取一點藥粉,我沒想偷那麼多的……”
他的哭喊聲在空曠的廳堂裏回蕩,充滿了絕望。
我沉默地看著他,良久,久到他自己都因為恐懼而停止了哭泣,隻是渾身發抖。
終於,我轉過身,從身後的百草囊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放在他麵前。
“這裏麵是我新配的止咳合劑,專治肺癆咳血。每日兩勺,用溫水送服。**若是還活著,十日之內,當可見好轉。”
阿篾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狂喜。
我沒有理會他的神情,又從夾層裏,取出了那半錢真正的血竭,放在瓷瓶旁邊。
我的聲音冷得像冰:“這藥金貴,它的價值,不在於救一個人,而在於能防住上百人的窺伺。你要拿,可以,我給你。”
我俯下身,一字一句地盯著他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刺入他的靈魂深處,“但要用你的命來換。從今夜起,你就是我插在他們喉嚨裏的一根刺。他們讓你送什麼假信,你就送。每次接頭,你都要記下對方說的每一個字,來的方向,穿的什麼鞋,留下什麼印記。若有半句虛言,或者一絲差錯,我不僅會讓**的藥斷掉,我還會親手讓你嚐嚐,什麼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阿篾含著淚,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嘶啞:“先生大恩,阿篾……阿篾萬死不辭!”
第二天,他按照我的指示,將一包摻了更多紅赭石的“血竭殘粉”,帶到了村外的亂石崗。
當晚,我與蕭珩便如幽靈般,潛伏在亂石崗上方的一處山崖。
月光下,我們清晰地看到,來接頭的並非之前那個地痞,而是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袍人,臉上蒙著麵巾,看不清容貌。
他腰間沒有陸九袋那種裝滿雜物的袋子,卻佩戴著一枚古樸的銅蛇令牌。
那令牌上的蛇,蛇首朝上,透著一股比陸九袋更森然、更古老的氣息。
那人接過藥粉,隻在鼻尖嗅了嗅,便冷哼一聲,隨手將藥粉灑在地上:“贗品。看來,他們已經知道我們在查什麼了。”
他並未發怒,反而像是確認了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卷小小的竹簡,對著身後的黑暗低聲說道:“上令已下,”青蚨三使”不日將至。一,徹查秘藥之源;二,不惜代價奪取秘方;三,清村立規,此地,當為我等所用。”
“青蚨三使?”蕭珩在我身邊,氣息微微一沉,殺氣畢露,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
我立刻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對他微微搖頭。
風聲太大,此刻出手,隻會驚了林中的鳥,卻抓不到那隻躲在暗處的蟬。
回到藥棚,屋內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沉默地走到藥櫃前,取出那最後半朵千年靈芝。
燈火下,它周身縈繞著淡淡的光暈,藥香沁人心脾。
我用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將它切成了八片。
一片,我放入藥櫃最顯眼的明格中,與一些尋常藥材混在一起。
三片,我帶著蕭珩,悄悄來到後院的溫棚,將其深埋在培育珍稀草藥的沃土之下。
最後四片,我用油布和蜂蠟將它們層層包裹,封入一個小小的陶甕,親手沉入了後院那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之中。
做完這一切,我對蕭珩低語:“他們要信”我手中有秘藥”,但絕不能讓他們知道”我的秘藥已將盡”。真真假假,才能讓他們投鼠忌器。”
隨後,我將陳阿禾與小石頭叫到燈下,鋪開一卷嶄新的草紙,將我默寫出的《濕瘟辨治十法》手稿遞給他們。
“從今夜起,你們二人輪流抄錄此書,務必一字不差。記住,若我遭遇不測,藥,可以被耗盡,但這救人的法子,絕不能斷絕!”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但見我神情凝重,都重重地點了點頭,埋頭開始謄抄。
窗外的雨聲不知何時變得綿密起來,淅淅瀝瀝,敲打著窗欞和屋瓦。
井底深處,那個小小的陶甕,正靜靜地沉落,穿過冰冷的井水,像一顆墜入無盡深淵的星辰,藏起了我最後的底牌。
雨聲漸大,如千軍萬馬奔騰而至。
敵人要來尋寶,要來奪方。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們想要線索?
好,我便給他們一條線索,一條用七分真三分假編織起來的,通往我為他們準備好的地獄的路徑。
我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那方剛剛研好的墨,以及旁邊一疊空白的信紙上。
是時候,寫一封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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