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58 更新時間:25-09-29 14:12
我沒有再看他一眼,隻是平靜地將一張新藥方遞了過去。
對付一頭驚弓之鳥,最有效的不是鞭子,而是給他一個明確的方向,讓他把所有的惶恐和精力都耗費在奔跑上。
“從今天起,你母親的藥,由你親手來熬。”我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每日卯時來我這裏領藥材,隨我出診,學著辨認藥性。熬好的藥湯給你母親服下,剩下的藥渣不要扔,在院子裏用微火焙幹,混上我給你的藥灰,捏成香餅,睡前為你母親點上。”
小石頭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他大概以為自己會迎來一頓毒打,甚至被趕出村子,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安排。
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抓起藥方,像揣著一件稀世珍寶般跑了出去。
我給他的藥灰,不過是些安神助眠的尋常草木灰,混在藥渣裏製成熏香,最大的作用是心理安慰。
真正起效的,是我方子裏幾味吊命固本的珍稀藥材,劑量被我控製得恰到好處。
石嫂的病根在於鬱結和虧空,心病還需心藥醫,兒子浪子回頭、日日侍奉,這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
果然,不過數日,奇跡便在杏林村上演。
石嫂那幾乎斷絕的咳血聲漸漸稀落,蠟黃的麵皮竟透出幾分活人的紅潤。
村裏的老婦人們圍著我家藥棚嘖嘖稱奇,看我的眼神都帶著敬畏,仿佛我不是大夫,而是能與閻王搶人的活神仙。
她們的議論傳到小石頭耳中,更是讓他堅定了什麼。
他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將我藥棚前的水缸挑滿,劈好足夠三日用的木柴,然後才揣著手站在一旁,等我開門。
他做完這一切,依舊不敢與我對視,那眼神裏混雜著感激、愧疚,還有一絲深深的畏懼。
我對此視若無睹,隻是偶爾會瞥見一旁的蕭珩,他靠在門框上,擦拭著他那把從不離身的獵刀,目光卻總若有若無地落在我腰間的百草囊上,眉頭微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我知道,他那野獸般的直覺,恐怕已經察覺到了某些常人無法感知的異樣。
機會很快就來了。
那天我外出巡診,為鄰村的張屠戶處理一處被豬骨戳穿的傷口,耽擱了許久。
等我回來時,天色已近黃昏。
蕭珩正坐在藥棚門口,腳邊放著一塊木屑。
見我回來,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站起身,將我讓進棚內。
“你不在的時候,我檢查了一下這裏。”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山林獵人特有的篤定,“你那個藥囊,有點不對勁。”
他引我到平日放置百草囊的木架前,指著地麵。
那晚金露滴落的痕跡早已幹涸,但以那痕跡為中心,幹燥的泥土地上,竟輻射開數道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裂紋,如同蛛網。
他用刀鞘點了點:“這裏的土,比別處要溫熱一些。”
接著,他舉起那塊木屑,遞到我麵前。
木屑的切口平滑,是他用匕首削下來的。
“我剛才,在你掛藥囊的木架上,就是囊壁投影的位置,輕輕劃了一刀。”他頓了頓,將匕首的刀尖湊到我眼前。
我的瞳孔驟然一縮。
那鋒利的刀尖上,竟然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金色黏液,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與那晚我親眼所見的金露如出一轍!
不等我從這震驚中回過神來,門外響起一陣熟悉的、令人厭煩的銅錢碰撞聲。
錢串子又來了。
這一次,他不再是空手而來,身後兩個夥計抬著一個沉重的箱子,他自己則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特製銅盒,盒子上刻滿了繁複的符文。
“蘇大夫,別來無恙啊!”他笑得像隻偷到雞的黃鼠狼,一雙小眼睛在我身上和藥棚內來回掃視,“主上對您培育的奇種很感興趣,特地命小的送來”火浣銅盒”,欲以火露的陽氣,試試這靈種的根性。”
他說著,拍了拍那銅盒,話鋒一轉:“當然,主上也體諒蘇大夫培育不易。若大夫能勻出一小瓶上次那種”火露”的殘液,主上願出十兩紋銀。畢竟,隻是殘液,對大夫您來說,想必不算什麼。”
十兩銀子買一瓶我用井水兌了點蜂蜜的“殘液”?
我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反而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錢掌櫃,你這是在說笑嗎?我這火露,乃是至陽之物,培育靈種,十滴下去,七滴要被靈種吸幹,三滴會自行揮發,此所謂”七去三存”。哪有什麼殘液剩下?你若真想試,也行。拿你主上真正的火露來,咱們一滴換一滴,真偽立現。”
我的話半真半假,卻正好卡在他知識的盲區。
他顯然沒料到我敢如此強硬地回絕,甚至反將一軍。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裏的試探和懷疑幾乎要溢出來。
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我始終守得滴水不漏。
最終,錢串子沒能識破我用普通種子冒充的真相,也沒能套出半句關於“火露”的實話,隻能悻悻地帶著人離開。
臨走前,他經過門檻時,腳下似乎踉蹌了一下,手迅速地在門檻下方扶了一把。
這個動作極快,幾乎一閃而過。
蕭珩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但終究沒有作聲。
夜幕降臨,風雨欲來。
烏雲沉甸甸地壓在山頭,空氣中滿是潮濕的土腥味。
我正在整理百草囊中的藥材,將它們分門別類地歸置好。
突然,我感覺手心一陣灼熱,那股熱量竟是從百草囊內部傳來!
我猛地將手抽回,低頭看去。
隻見囊內,一截早已幹枯得如同朽木的九節人參須的殘渣上,竟然憑空沁出了一滴米粒大小的金色露珠!
那露珠光華流轉,蘊含著磅礴的生命氣息,比之上次更為精純。
還不等我做出任何反應,那滴金露便從參須上滾落,滴入囊底,瞬間消失不見。
緊接著,一股溫潤醇厚的**,順著我接觸藥囊的指尖,悍然湧入我的經脈,直透心脾!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感,仿佛久旱的河床迎來了甘霖。
我怔在原地,幾乎以為是幻覺。
我立刻將囊中所有的藥材都倒了出來,反複檢查,那截人參須依舊是幹枯的模樣,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可體內那股溫熱的**,卻在清晰地告訴我,這不是夢!
就在我心神劇震之際,藥棚的門被猛地推開,蕭珩帶著一身風雨的氣息闖了進來,他神色凝重,壓低聲音道:“棚外有異香,很淡,但……像是你那”火露”的味道!”
我們二人立刻衝入瓢潑大雨之中。
隻見藥棚的門檻處,一枚細如牛毛的鋼針被雨水從木頭裏衝刷了出來,針尾纏著一張被雨水泡得發漲的青蚨紋紙條。
而在那被針紮出的小孔中,正絲絲縷縷地滲出一種腥綠色的液體,那液體一接觸到木板,便發出“滋滋”的輕響,腐蝕出一個個惡心的小坑。
那股若有若無的異香,正是從這腥綠液體中散發出來的。
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我們二人驚怒的臉。
我盯著那枚細針和那詭異的液體,一個可怕的念頭如驚雷般在腦中炸響。
“我明白了!”我猛然醒悟,聲音因震驚而有些沙啞,“他們不是在追蹤種子,也不是在追蹤火露,他們在追蹤”囊氣”!隻要我從百草囊中取用過物品,那件物品,乃至接觸過物品的器具,都會在一段時間內留下百草囊獨有的氣息痕跡!”
錢串子根本不是來試探種子的,他是來布下這個追蹤信標的!
隻要我再用百草囊拿出東西,這枚針就會感應到氣息,從而鎖定我的位置!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後背。
我立刻轉身,對聞聲趕來的陳阿禾等人厲聲下令:“快!把所有我用過的藥碗、藥杵、藥罐,全部用石灰水給我煮沸一個時辰!阿禾,你帶幾個學徒,從今天起,所有向外運送的藥材,一律改用陶甕密封!”
命令下達,眾人立刻行動起來。
我獨自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澆在臉上,目光卻死死地盯著藥棚內,那個金露消失的位置。
他們有追蹤的邪術,而我,似乎也擁有了反擊的底牌。
這死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百草囊空間……是不是也因為我的存在,開始”回應”我了?
窗外雷光再閃,照見我眼中驚疑與希望交織的複雜光芒。
百草囊的死寂,似乎正在被一點點撬開。
這危機四伏的局麵,或許也正是我唯一的生機。
舊的路已經被堵死,那麼,就必須開辟一條新的路。
一條更隱秘、更安全,也更決絕的路。
我的目光穿過雨幕,投向村子深處那兩間亮著燈火的屋子。
是時候了,我需要真正能為我所用,能夠托付秘密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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