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85 更新時間:25-10-25 14:35
我踮腳取下梁上的百草囊,囊繩磨得手暖,像被誰捂了整夜。
指尖拂過囊口那圈金絲,它在晨陽裏泛著舊金的光,倒真像在等我——等我打開它,把藏了兩世的寶貝,都攤在這青石坳的風裏。
囊扣”哢嗒”一聲彈開,最先滾出來的是塊裹著棉紙的千年靈芝片,邊角還留著前世我用竹刀削的齒痕。
我捏著它,指腹觸到上麵細密的年輪紋,忽然想起前世在終南山采藥時,師父說過:”好藥材要見天日,藏著反折了它的性。”
小穗不知何時湊過來,鼻尖幾乎要碰到囊口:”阿姐,這團白毛毛的是雪蓮?”她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那團裹著薄紗的雪蓮幹,像怕碰碎了雲。
我笑著把雪蓮幹托到她掌心:”這是天山雪頂的,你聞聞,是不是有股清苦的甜?”
”我也要看!”小石頭扒著門框擠進來,獵靴上還沾著晨露打濕的草屑,”阿姐說要釀九味春酒,是不是用這些寶貝?”他歪頭盯著我從囊底掏出的血竭塊,暗紅的晶體在他眼裏晃成小太陽。
我把三味藥材全攤在案上,陽光透過糊著棉紙的窗欞漏進來,在靈芝片上鍍了層金邊。”這些年我總想著,藥材要留著救命。”我摸了摸小穗發頂翹起的呆毛,又揉了揉小石頭沾著草籽的後腦勺,”可昨天山老說,山認主了——不是認我,是認咱們青石坳的人。”
小穗忽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手還帶著小姑娘的軟,掌心卻有我教她磨藥時磨出的薄繭:”阿姐是說,要把藥分給大家?”
”不是分。”我把藥材分成十份,每份用麻紙包好,”是讓它們活在咱們的日子裏。
一壇敬泉,謝它養了咱們祖祖輩輩;二壇贈鄰,遠親不如近鄰的道理,要泡在酒裏才香;三壇留種,等明年新苗抽芽,咱們再釀新的。”我托起最後七包藥材,”剩下的,給村頭趙公驅寒,給西坡王嬸治咳,給張獵戶家小娃的百日酒添點甜。”
小石頭突然跳起來,撞得案上的陶壇叮當響:”我這就去搬酒甕!
阿姐你看我力氣大不大?”他憋紅了臉抱起半人高的陶甕,踉蹌兩步又穩住,甕口的紅布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小穗追著他跑出去,發辮上的野菊晃成金點子:”慢著!
我去摘野蜂蜜,阿姐說要加三勺才夠甜!”
我望著他們跑遠的背影,又低頭看案上的藥材。
前世我總把它們當救命符,如今才懂,真正的救命符是這些會跑會笑的人——會為一壇酒忙得腳不沾地,會把甜分作十份,會把苦釀成暖。
”阿辭。”
蕭珩的聲音從院外傳來,他手裏提著張舊獵弓,弓背的檀木被磨得發亮,是他十五歲進山獵第一頭麂子時得的。
小滿跟在他身後,少年的肩還沒完全展開,卻把胸脯挺得老直,像棵急著抽條的小白楊。
”小滿要接我的弓了。”蕭珩把弓遞過去,指腹在弓臂的刻痕上抹了抹——那是他每年獵獲後刻的記號,”最後一課,我教他守衡。”
小滿接過弓時手在抖,弓梢差點磕到門檻。
他喉結動了動,聲音發悶:”蕭大哥說,獵不是殺,是讓山和人都喘口氣。”
蕭珩拍了拍他後背,指節敲在少年硬邦邦的肩胛骨上:”明**去東山,頭一箭要射那棵歪脖子鬆上的野蜂窩。”
”啊?”小滿瞪圓了眼,”射蜂窩做什麼?”
”蜂窩落進林子裏,蟲蟻有了食,鬆苗才長得壯。”蕭珩彎腰撿起塊石子,”就像你上月送的山兔——”他抬眼看向我,目光軟得像春溪,”阿辭用兔血配了藥引,趙公的老寒腿能下地了。”
”真的?”小滿的眼睛亮得能點燈,他突然把弓往懷裏一抱,轉身就往門外跑,”我這就去東山!
我要射蜂窩,還要獵隻野雉給趙公補身子!”
”慢著!”我追出去,把半塊桂花糕塞進他手裏,”墊墊肚子,山風涼。”
小滿咬著糕跑遠了,發梢沾著的草籽在風裏一跳一跳。
蕭珩望著他的背影笑,眼角的細紋裏落滿陽光:”上個月他還怕見血,現在倒想著給人補身子了。”
”這才是藥獵之術。”我挽住他的胳膊往回走,”獵是取,醫是予,合起來才是守衡。”
午後的藥廬飄著甜絲絲的酒香,小穗蹲在灶前看酒壇,鼻尖沾了點蜂蜜;小石頭舉著酒勺當令旗,喊著”一壇敬泉——”把酒緩緩倒進陶甕;蕭珩在院角劈新柴,斧刃劈開木茬的”哢嚓”聲,和著小孩子們的笑聲,像首沒譜的歌。
”阿姐,你看!”小穗突然從懷裏掏出個藍布包,抖開是本抄得工工整整的小冊子,”我把你寫的藥案都抄了,性狀、用法、還有你煮藥時哼的小調。。。。。。”她翻到某一頁,耳尖通紅,”那首《采桑子》,我怕忘了,抄了三遍。”
我接過本子,紙頁上的字跡還帶著墨香,間或有小穗用草藥染的顏色——當歸是淺棕,茯苓是乳白,連那首《采桑子》的詞邊,都畫了株歪歪扭扭的野菊。”你呀。。。。。。”我喉嚨發緊,伸手揉亂她的發,”以後,你來教。”
”真的?”小穗猛地撲過來,撞得我懷裏的藥案差點飛出去,”我可以教小石頭認藥?
教小滿分辨獸骨入藥?
教。。。。。。”
”教所有願意學的人。”我摸著她後頸新生的碎發,像摸著株剛破土的芽,”藥案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把它教出去,它才真的活了。”
清明那日的泉邊飄著紙燈,溪麵被映得像撒了把星星。
小滿帶著孩子們在泉碑後種金銀花,他蹲在地上,把小樹苗的根須理得整整齊齊:”這是守泉的兵,開花了能治病,敗了能肥土。”小石頭舉著水壺往坑裏澆水,濺得小滿褲腳都是泥,兩人笑鬧著滾進草窠。
我站在人群後,百草囊輕輕掛在肩上。
它還是那個舊布囊,囊口的金絲卻不再閃得紮眼,像片落進溪流的金箔,慢慢沉進了日子裏。
山風卷著紙燈的光撲在臉上,我忽然懂了——它從未覺醒什麼靈智,它隻是跟著我,回了該回的家。
春雷響的夜裏,蕭珩在新門框下擺了兩碗酒。
他沒說話,隻踮腳把”蘇蕭小滿”的舊木牌取下,換上塊新匾。
我仰頭看,”青石家”三個字被他刻得方方正正,筆畫裏還填了我用茜草染的紅。
”換了?”我端起酒碗,酒裏浮著兩朵剛摘的梨花。
”換了。”他碰了碰我的碗,酒液晃出細碎的光,”以前是兩戶人,現在。。。。。。”他低頭抿了口酒,喉結動了動,”現在是家。”
我轉身回屋,從百草囊最深處摸出那件舊白袍。
它還是前世的樣子,領口磨得發白,袖角沾著陳年的藥漬。
我輕輕披在他肩上,布麵貼著他的後背,像貼著塊暖玉。
”冷不冷?”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滲進來。
”不冷。”我靠在他肩上,望著門外飄著的梨花。
風裏有新翻泥土的腥甜,有酒壇裏發酵的蜜香,有小穗在東屋翻書的沙沙聲,有小石頭在西屋磨藥的篤篤響。
”回家了。”我輕聲說。
”嗯,回家了。”他的下巴蹭著我發頂,像在應一句等了很久的話。
夜漸深時,山風突然涼了些。
我望著院外的山巒,鬆濤聲裏裹著點細碎的響動——像雪粒子打在鬆針上的輕響。
蕭珩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伸手攏了攏我肩上的袍子:”今年的春,來得早。”
我笑著點頭,卻聽見心裏有個聲音在說——春來得早,可山的雪,從來不會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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