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6498 更新時間:25-09-19 16:29
林絮妍回到家,洗完澡,正坐在書桌前準備溫習一會兒功課,忽然想起白天的物理筆記好像落在了教室抽屜裏。明天小組討論要用,她有點不放心,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學校拿一趟。
跟母親說了一聲,她重新穿上外套,走出小區。
夜晚的空氣帶著深秋的沁涼。她拐過街角,走向通往學校的那條路。經過陳則旭家那片破舊筒子樓時,她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然而,就在那棟最破舊的樓洞口,她猛地停住了腳步。
昏暗的光線下,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蜷縮在樓洞旁的台階上,頭深深埋在臂彎裏。他身邊,散落著幾本書和一個洗得發白的舊書包,還有幾件看起來單薄的衣服。
是陳則旭。
他看起來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了,縮成一團,周身籠罩著一層肉眼可見的絕望和冰冷。樓洞裏隱約還能聽見男人模糊不清的咒罵和摔東西的聲音。
林絮妍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攥緊了,呼吸一滯。她幾乎能想象出發生了什麼。
她站在原地,腳步像是被釘住了。她不知道該不該上前,該說什麼。任何言語在這種情境下都顯得蒼白甚至殘忍。
就在這時,陳則旭似乎感覺到了視線,猛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
他臉上那些強撐的冷漠和尖銳徹底碎裂了,隻剩下狼狽不堪的蒼白和尚未收斂的痛苦。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最不堪的一麵被人**裸地窺見,一種近乎驚恐的羞恥感迅速淹沒了他。
他幾乎是觸電般地猛地站起身,動作大到帶起了地上的灰塵。他飛快地、幾乎是粗暴地將散落在地上的書本和衣服胡亂塞進書包,手指因為慌亂和恥辱而微微顫抖。
“你……你怎麼在這裏?”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明顯的敵意和防禦,試圖用凶悍來掩蓋自己的無地自容。
“我……”林絮妍一時語塞,“回學校拿東西。”
陳則旭已經把東西胡亂塞好,一把將書包甩到肩上,看也不看她,抬腳就要往更深的黑暗裏走,想要逃離這令他窒息的場景。
“陳則旭!”林絮妍下意識地叫住他。
他的腳步頓住,背影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你……沒事吧?”這句話問出口,林絮妍就後悔了,這簡直是多餘的廢話。
果然,陳則旭猛地轉過身,夜色中,他的眼睛紅得嚇人,卻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充滿了被窺見狼狽後的憤怒和自嘲。
“我能有什麼事?”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又冷又硬,像淬了冰,“看夠了?看夠了就走你的路。”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錐心的口是心非:
“我的事,不用你管。也別在那兒瞎同情,我很好,不需要。”
自那夜在筒子樓下倉促一瞥後,陳則旭在學校裏築起了一道更高的牆。他變得更加沉默,像一座移動的冰山,刻意繞開所有可能與林絮妍產生交集的航線。除了每周兩次雷打不動、在偏僻平台進行的“交易補習”,他不再看她,不再與她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觸。即便在補習時,他的話也精簡到極致,仿佛每個字都需吝嗇地使用,多一分都是浪費。那堵無形的牆,比以前更冷,更硬,更難以逾越。
南城的天空開始積聚薄薄的雲層,陽光變得稀薄而曖昧,空氣中彌漫著雨前特有的潮濕土腥氣。林絮妍感到一種莫名的煩悶,像胸口堵著一團濕棉花。她反複咀嚼那晚的每一個細節,試圖找出自己究竟哪句話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卻一無所獲。他那過激的、布滿尖刺的反應,像是對某種更深重創傷的條件反射,而她不幸觸碰了那個開關。
一種難以遏製的好奇,混合著些許不安,在她心底悄然滋生。關於他的家庭,關於那個在門後咒罵的男人,關於他為何會被棄於門外……這些疑問如同藤蔓,在雨前沉悶的空氣裏瘋狂纏繞。她知道這是窺探,是揭開他人血淋淋的傷疤,但那念頭卻像**的禁果,令人無法抗拒。
她想起袁銘,那個偶爾和陳則旭一起打籃球的高壯體育生。他是極少數不對陳則旭撿瓶子投以異樣目光,有時甚至會順手把空瓶遞給他的同學。
一個細雨蒙蒙的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雨絲細得幾乎看不見,隻在發絲和睫毛上凝結成細小的水珠。林絮妍看到袁銘獨自在場邊簷下喝水,她深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走了過去。
“徐昭。”
徐昭轉過頭,看到是她,驚訝地咧嘴一笑:“喲,林大學委,有事?”他聲音洪亮,與淅瀝的雨聲形成對比。
林絮妍猶豫了一下,聲音壓過沙沙的雨聲:“我……想問問你,了不了解陳則旭家裏的事?”
他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眼神裏多了幾分打量:
“你問他家的事幹嘛?”
他看了看林絮妍,似乎有所猜測,但又不太確定。
“就是……有點好奇。”
林絮妍無法說出那夜的畫麵,聲音淹沒在漸密的雨聲裏。
徐昭撓撓頭,顯得為難:
“則旭那人吧,脾氣是臭了點,但……有些事我也不太好亂說。”他話雖如此,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不遠處正和幾個女生在細雨中笑鬧的崔佳琪,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恰好落在她明媚的笑容上。
林絮妍立刻明白了。徐昭對崔佳琪的好感,幾乎眾所周知。
徐昭低笑了兩聲,壓低聲音,混著雨聲顯得有些模糊:“那什麼……林絮妍,你跟佳琪關係最鐵,你肯定知道她喜歡什麼吧?比如……喜歡吃什麼零食?看什麼電影?”
意圖顯而易見。
林絮妍看著徐昭充滿期待的臉,沉默了片刻。用閨蜜的**交換,讓她感到一絲卑劣,像這陰雨天一樣讓人不舒服。但那份對陳則旭的擔憂和好奇,最終壓倒了這絲不適。
“佳琪她……很喜歡吃抹茶味的百奇,”林絮妍輕聲說道,聲音幾乎被雨聲蓋過,“喜歡看文藝片,特別是那種結局有點遺憾的……目前……沒聽她說有喜歡哪個男生。”她省略了最關鍵的問題。
徐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陰雨天氣裏突然閃出的星星:“抹茶百奇,文藝片…好,好,謝謝啊學委!”他像是得到了獨家秘籍,興奮地搓了搓手。
他湊近些,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則旭家……唉,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他就跟他爸過,**好像很早就沒了,聽說是生病……他爸……”徐昭頓了頓,似乎斟酌著用詞,“嗯,名聲不太好,挺好賭的,以前還來過學校鬧事要錢,被保安攔過幾次……則旭挺不容易的,真的,別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雖然信息零碎,但“好賭”、“來學校鬧過事”這些詞,像冰冷的雨點砸在林絮妍心上,讓那晚模糊的猜測瞬間變得清晰而殘酷。她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一股涼意順著脊椎爬升。
“謝謝。”林絮妍低聲道,感覺喉嚨有些發緊。
“沒事沒事,互相幫助嘛!”徐昭笑得心無城府,早已沉浸在自己的計劃中,眼神又飄向了雨幕那頭的崔佳琪。
雨,似乎下得有點急了,簷下的水滴連成了線。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每當林絮妍看到陳則旭課上望著窗外陰霾天空時沉默的側臉,或是察覺到他周身那股揮之不去的、與年齡不符的疲憊與壓抑時,那股想要知道更多的念頭就會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而她所能找到的唯一線索,便是徐昭。
交易在潮濕的空氣裏一次次進行。每一次都像在泥濘中前行,讓她感到一種隱秘的羞愧,冰冷而黏膩。
“佳琪下周生日,她有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
“……她上次看書提到過,喜歡那個星空投影儀,說很浪漫。”
“則旭他爸好像欠了不少債,以前還有人找到學校後門堵過則旭,差點打起來……則旭那會兒嘴角都破了,也沒說怎麼回事。”
“佳琪是不是挺討厭上體育課的?我看她老請假。”
“她隻是不喜歡長跑,覺得累。羽毛球其實打得挺好。”
“則旭好像從初中就開始自己攢學費和生活費了,撿瓶子,打零工……有次我看到他在便利店角落吃最便宜的飯團,唉……具體我不清楚,他不讓問,問了就急眼。”
每一次交換,都讓林絮妍心中的畫像更清晰一分,也更沉重一分。她像個竊賊,偷窺著別人深埋的痛苦,再用這份偷窺來的東西,去換取更多的碎片。這感覺糟透了,但她停不下來。
她以為這一切隱秘無人知曉,像埋在南城雨季下的種子。
直到一個周五的下午,補習結束時,天色陰沉得厲害,烏雲低垂,墨黑翻滾,一場傾盆大雨蓄勢待發。空氣悶得人喘不過氣。林絮妍先離開平台下樓,走到樓梯拐角,發現忘拿了英語筆記本,折返回來。
剛走到平台入口,密集的雨點終於狂暴地砸了下來,噼裏啪啦地砸在平台的水泥地上、鏽蝕的鐵欄杆上和茂密的香樟樹葉上,嘈雜震耳的雨聲瞬間吞噬了一切雜音,也掩蓋了她的腳步聲。她看到了徐昭,他正大大咧咧地抹著臉上的雨水,顯然是剛冒雨跑上來找陳則旭。
“則旭,還沒走?正好,問你個事,林絮妍說佳琪最喜歡吃抹茶味的百奇,真的假的?我買了怕她不喜歡……”
空氣仿佛瞬間被冰冷的雨水和這句話一起凍結了。
林絮妍的腳步僵在原地,心髒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鼓起來。
緊接著,是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嘩啦啦的、近乎狂暴的雨聲充斥耳膜,敲打得人心慌。
她幾乎能穿透迷蒙的雨幕,感受到陳則旭驟然變得冰冷銳利、如同實質般的目光。
然後,她聽到陳則旭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冷得像浸透了這深秋的寒雨:
“她知道崔佳琪喜歡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
徐昭毫無察覺,順口就答,聲音在雨聲中有些失真:“哦,我之前問她來著,她告訴我的。作為交換,我就跟她說了點你家裏的事兒……哎你別誤會!我沒亂說!就說了一點……真的就一點……”
徐昭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是終於意識到了失言,後麵的話被更猛烈的一陣急雨聲吞沒。
但已經太晚了。話語像潑出去的水,混著雨水,肮髒地流淌了一地。
林絮妍屏住呼吸,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竄起。
幾秒後,她聽到陳則旭極其冰冷的聲音,穿透厚重雨幕,砸在徐昭身上:“滾。”
徐昭似乎還想辯解什麼,但在那可怕的低氣壓下,最終沒敢再吭聲,腳步聲慌亂地消失在樓梯口,迅速被轟隆的雨聲淹沒。
平台上,隻剩下嘩啦啦的、近乎肆虐的雨聲,瘋狂敲打著一切,也敲打著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即將爆發的火山。
林絮妍鼓起全身勇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慢慢地走了上去。
陳則旭還站在原地,背對著她。密集的雨簾在他身後構成一片灰暗模糊、動蕩不安的背景,他的身影在其中顯得格外孤立,像暴風雨中即將崩裂的礁石。雨水瘋狂地濺濕了他的褲腳、後背和肩膀,布料深一塊淺一塊地貼在身上,但他渾然未覺。他周身散發出的寒意,比這冷雨更甚,幾乎要將周圍的雨滴都凍結。
他慢慢地轉過身。
那一刻,林絮妍看到了一雙她從未見過的眼睛。裏麵沒有了平時的冷漠、戒備或不耐煩,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被徹底背叛後的赤紅怒火,以及深不見底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痛苦和……濃重到化不開的自嘲。雨水順著他額前濕透的黑發滑下,急促地劃過他緊繃的、蒼白的臉頰,像一道道冰冷絕望的淚痕。
“交、換?”
他緩緩地吐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厲害,每個字都像粗糙的砂紙摩擦過喉嚨,又像是裹著尖銳的冰碴,狠狠地砸在濕漉漉的地麵上,也砸在林絮妍的心上,“換我的事?林絮妍,你可真會做買賣……真會啊。”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裏的、無法控製的顫抖,甚至一度壓過了狂暴的雨聲:
“打聽我的事?窺探我很爽是嗎?看到我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被趕出家門還不夠?還要把我那點破事爛事當成談資去交換?去討好你那姐妹的追求者?在你眼裏,我到底是什麼?一個用閨蜜喜好就能換點邊角料的笑話?一個供你們消遣的可憐蟲?”
他猛地向前一步,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像瀕死的困獸。雨水打濕了他濃密的睫毛,彙聚成冰冷的水珠不斷落下。嘴角扯出一個極度扭曲的、破碎的、自嘲的弧度。
“是,我爸是個賭鬼…是人渣!是社會的渣滓!他欠了一**還不清的債…我媽早就被他活活氣死了。我天天像個乞丐一樣撿垃圾賣錢,打零工才能勉強交上學費,才能不被餓死…我動不動就被他打罵,被他像扔垃圾一樣趕出家門!我活得就是**的一個天大的笑話……你現在滿意了嗎?看清楚了嗎?看夠了嗎?”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吼出了這些話,積壓多年的屈辱、憤怒、痛苦和絕望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伴隨著窗外的暴雨瘋狂地傾瀉而出。身體因為極致的激動而劇烈地發抖,雨水和難以分辨的滾燙液體混在一起從他臉上狼狽地滑落。
“現在你都知道了,拿去啊!你幹脆去廣播站拿個大喇叭廣播一下?讓全校都來看看!都來笑話我陳則旭!看看我到底有多慘!多可憐!多**的可笑!”
吼完,他像是被這場暴雨和自己激烈的情緒徹底抽空了所有力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地喘著氣,眼神裏的瘋狂和赤紅漸漸褪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般的疲憊和空洞的自嘲。他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徹底陌生的、可憎的人,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被雨水浸泡透的、令人心碎的麻木,幾乎被轟鳴的雨聲掩蓋:
“怎麼樣?林大小姐……窺探別人的不幸……把我剝開了看……好玩嗎?”
林絮妍被他這場在暴雨中的、毫無保留的激烈爆發徹底震住了,臉色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雨水飄進來,打濕了她的額發、臉頰和肩膀,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但她卻感覺不到冷,隻覺得心髒一陣陣抽搐似的發緊。她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想解釋,想道歉,卻發現任何語言在這樣**的、被暴雨衝刷著的、血淋淋的傷痛麵前,都蒼白、虛偽、徒勞無力。
她從未想過,眼前這個總是豎起尖刺的少年,每一天,每一刻,過的竟是這般……痛苦而不堪重負的生活。那些她交換來的碎片,拚湊出的是一幅如此絕望的圖景。
她看著他通紅的、甚至帶著血絲的眼眶,那裏麵強忍著不肯徹底掉落的什麼東西,和他劇烈起伏卻努力想平複下來的、單薄的肩膀。雨水在他發梢閃爍,讓他看起來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傷痕累累卻依舊齜著牙倔強守護最後尊嚴的幼獸。
沉默在嘩啦啦的、震耳欲聾的雨聲中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過了好久,久到林絮妍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失聲,她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很輕,很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這重重雨幕的堅定。
“不,”
她看著他,目光被雨水洗得清澈,裏麵沒有他預想中的憐憫、施舍或鄙夷,而是另一種更深沉的、他看不懂的東西,像這無邊雨水中艱難透出的一點微弱卻執拗的光,
“這一點也不好玩。”
她停頓了一下,仿佛積蓄著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幾乎是用盡力氣說道:
“陳則旭,我覺得……你真的很堅強。”
這句話像是一支猝不及防的、溫柔的箭,精準地射中了陳則旭那顆包裹在層層硬殼之下、早已被雨水和淚水浸透的、千瘡百孔的心。
所有的怒吼、嘲諷、尖刺和偽裝出來的強悍,在這一刻仿佛都被這句平靜的話溫柔而堅定地瓦解了,擊碎了。
他猛地愣住,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完全沒聽懂她的話。臉上的憤怒、扭曲的自嘲和絕望瞬間凝固了,然後一點點碎裂、剝落,露出底下從未示人的、措手不及的愕然和……一絲無處遁形的、孩童般的無措與慌亂。
他死死地盯著她,雨水不斷從他下頜滴落,彙成細流。他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任何一絲虛偽、嘲弄或者哪怕一絲一毫的憐憫痕跡。
但他隻看到了一片被雨水打濕的、蒼白的、卻異常平靜而坦然的認真。那雙眼睛裏,沒有笑話,沒有施舍,隻有一種近乎沉重的……理解?
堅硬冰冷的外殼被這突如其來的、完全意料之外的肯定猝不及防地敲開了一道深深的縫隙,露出了裏麵從未有人觸碰過的、柔軟而脆弱的、甚至他自己都早已遺忘的內核。他像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直白地、不帶任何附加條件地、甚至可以說是“平等”地看待,不是同情,不是鄙夷,而是“堅強”。
這種陌生的、近乎“尊重”的評價讓他瞬間慌了神,大腦一片空白,甚至比被揭露所有**時更加不知所措。雨水似乎變得更冷更急了,讓他控製不住地微微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像一個冷極了的孩子。
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她,隻留下一個被雨水徹底打濕的、顯得更加清瘦孤寂的、僵硬而疏離的背影。他幾乎是倉促地、狼狽地丟下一句色厲內荏的、習慣性的口是心非,聲音悶在厚重的雨聲裏,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紊亂的氣息:
“……用不著你說。我的事……跟你沒關係。”
但這一次,那聲音裏所有強撐的冰冷和拒絕,都明顯帶上了一絲再也無法掩蓋的慌亂和動搖,尾音甚至微微變調,泄露了主人內心的天翻地覆。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腳步踉蹌地衝下樓梯,急促淩亂的腳步聲在暴雨的轟鳴中顯得那樣微弱和倉皇,很快便徹底消失在迷蒙的、灰暗的雨幕深處,仿佛被這無盡的雨水徹底吞沒。
隻留下林絮妍獨自站在空曠的、被暴雨瘋狂洗刷的平台上,看著他那幾乎算得上是崩潰逃離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和眼前被雨水迅速打濕的、空蕩蕩的、冰冷的地麵。嘩啦啦的雨聲籠罩著一切,震耳欲聾,仿佛要洗淨所有的秘密、憤怒、悲傷與剛剛顯露便又倉皇縮回的脆弱,卻又帶來更深的迷茫、涼意和一種沉甸甸的、讓她透不過氣來的酸澀。
雨水順著她的發絲流下,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望著空無一人的樓梯口,許久,才用一種極輕極輕、幾乎被雨聲徹底淹沒的聲音,喃喃自語:
“陳則旭,你真是我見過的人裏麵……最傻,卻也是最聰明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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