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44 更新時間:25-09-17 16:10
深秋晨霧未散,乾清門鎏金寶頂凝著薄霜。林修遠捧《帝範》注疏與翰林官員們立於側廊,指腹無意識的摩挲冰涼書脊。
朝會行至一半,戶部奏畢邊疆糧草一事後,皇帝撚著佛珠目光掃過階下:“眾卿還有何事?”
林修遠深吸一氣,出列躬身:“臣翰林院侍讀林修遠,鬥膽進言。”
今日,乃他籌謀多日之局。
“講。”
“臣近日整理前朝《帝範》注疏,見”儲君需明得失,諸皇子亦當知興替”,深以為然。”他語速平緩,字字清晰,“太子殿下德才已是表率,然觀他位殿下,或有頑劣疏懶者。如五殿下前日與伶人廝混,《三字經》尚不能全誦……”
他話未說完,階下已有幾聲低低的竊笑。五皇子玄燁的荒唐,原是滿朝皆知的事。
林修遠話鋒轉懇:“臣鬥膽建言,設”每月三課”之製,凡是適齡皇子皆至文華殿偏廳,由翰林輪值講經史策論。一來切磋學問,二來顯陛下垂憐諸子,更合”天下為公”之意。”
殿內驟寂。
此議看似平常,卻處處“政治正確”。皇帝向來重寬仁之名,若反對便是承認偏袒;皇後若阻,反坐實“不容庶出”之罪。太子黨雖不滿,卻挑不出錯,明麵是“所有皇子”,太子大可托詞有專屬師傅,不屑參與。
皇帝撚佛珠的指一停,琥珀珠相撞輕響在寂殿中格外清晰。默然片刻忽笑道:“林侍讀此議,倒有幾分理。朕的兒子,不能皆草包。便依你所言,翰林擬章程,下月起實行。”
“臣遵旨。”林修遠躬身謝恩,退列時後背已沁出薄汗。
“每月三課”消息傳於皇子間,如一陣無關痛癢的風,吹過朱門高牆,留幾聲漫議便散。
東宮書房內,鎏金香爐裏正燃著檀香。太子玄承撚著一枚白玉棋子,聽著內侍回報林修遠的提議,嘴角勾起一抹譏誚:
“林修遠?讓孤想想,是今年新科那個探花?當時拉攏他時不是自持清高,現在倒鑽營起來了。”
他落下一子歎道:“想來翰林熬苦了,欲借授課拉攏孤與弟兄們鋪路?”棋子落盤脆響,“可惜啊,他忘孤這的門檻皆非誰都能踏。”
身旁內侍貼心的順著話:“殿下說的是。那三課聽著冠冕堂皇,實則不過是給些閑散皇子打發時間的幌子。林侍讀想憑這個攀附皇家,未免太天真了。”
太子輕笑揮手:“不必理他。玄瑾那廢物、玄燁那草包,難道還能靠幾堂課翻身?讓他們鬧去,孤正好看看,這林侍讀的廣撒網,最後能撈到什麼。”
二皇子玄謹聞訊時正臨摹《寒江獨釣圖》。筆尖一抖,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個墨團,他嚇得連忙放下筆,臉色發白地看向伴讀:“要……去文華殿?與三哥、五弟一起?”
伴讀見他這樣,知道他又是害怕了忙勸道:“殿下若不想去,稱病便是。陛下不會怪罪的。”
玄謹連連搖頭,急得直打轉:“可……若不去,父皇會不會覺得我不勤學?若去,三哥會以為我想爭!”他來回踱步,額見滲細汗,“不去,不去!就說我偶感風寒,需靜養。”他躲在書房裏,直到確認其他皇子都沒人去,才敢偷偷鬆口氣。在他看來,林修遠的“三課”就是個燙手山芋,誰碰誰惹麻煩。
三皇子玄凜反應則帶著陰鷙的審視。把玩淬寒鐵匕首聽親信說林修遠欲授所有皇子課:“所有皇子?他倒敢想。”
親信低聲:“殿下,需派人探探底細?”
玄凜冷笑著將匕首擲於案上:“探什麼?一個沒根基的寒門侍讀,還能翻出天去?他想拉攏人,就讓他拉。玄承眼高於頂不會去,玄謹膽小如鼠不敢去,玄燁那蠢貨不屑去。最後能去的,怕是隻有冷宮裏那個連話都說不利索的玄鈞。”他頓了頓,目光輕蔑,“也好,讓他陪玄鈞演。看兩廢物唱何好戲。”
五皇子玄燁反應最直接。正帶伶人府中排新戲,聞要去聽經史,當即摔戲服指著傳旨太監罵:“放好曲不聽,去聽酸儒嘮叨?林修遠腦壞了?
轉身又摟住伶人笑的浪蕩:“告父皇,兒臣身不適,需府裏”養病”。誰愛去誰去,反正爺不受那罪!”在他眼中林修遠提議乃是笑話,想靠幾堂課拉攏他?還不如送兩壇好酒來得實在。
朝堂官員更將林修遠舉動當茶餘談資,在眾人皆是當這個急於攀附的翰林院侍讀打錯了算盤。
“聽說了嗎?林侍讀搞的那個”每月三課”,想讓皇子們一起聽課呢。”
“嗨,還不是想攀附權貴?翰林院清苦,他這是急著找靠山呢。”
“可你們看,太子殿下不去,三殿下也不去,二殿下、五殿下更是影子都沒見著。最後去的,就隻有冷宮裏那位……”
“嘖嘖,這”廣撒網”撒到最後,就撈上來一條小魚苗,還是條半死不活的。林侍讀這步棋,走得夠臭的。”
十月初九,“每月三課”首日。
文華殿偏廳素雅,案幾新茶氤氳,陽光透雕窗投斑駁光影。林修遠穿簇新官袍坐主位,目光平靜掃空蕩客座,他早便料到如此,隻是不曾想那怯懦的二殿下也不來。
抬眼望向窗外,廊下太監灑掃,眼角卻不住瞟廳內,想來某勢力派來人,欲觀“三課”有何名堂。
辰時三刻,門外才聞輕緩腳步聲。玄鈞著半舊常服低頭入,身形單薄如舊,見林修遠忙躬身:“林侍讀。”
“殿下請坐。”林修遠指對麵客座,翻《論語》,“今日講”為政篇”。”
玄鈞剛坐,門外閃兩太監影,佯整廊下花草。
林修遠似未見,清嗓朗聲:“”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殿下以為此言何解?”
玄鈞垂頭,指緊張絞衣角,聲細若蚊呐:“臣……以為,是說……君主需……以德服人,如……北極星……”言至此竟卡殼,頰泛紅暈似羞愧難言。
林修遠心暗讚,麵露溫笑:“殿下說得不差,隻是不夠周全。所謂”北辰”,不僅是德,更是”居其所”,守其位,安其心,方能讓眾星環繞。若自身動搖,眾星自然離散。”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目光掃過窗外的太監,“譬如朝堂之上,各方勢力如同眾星,若北辰不穩,難免生亂。”
玄鈞似懂非懂點頭,取筆紙上寫,卻將“北辰”二字寫得歪扭。
後續講解,玄鈞全程似個笨拙學生。林修遠問“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他答“君子要講義氣,小人隻看利益”;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他言“三人走路,必有我師”,惹門外太監忍不住低笑。
林修遠耐心糾正,語氣平和似真在教導一個愚鈍的學生。直至午時合書:“今日至此。殿下回去將”為政篇”抄三遍,下次課帶來。”
“是。”玄鈞捧書躬身退,踉蹌幾步差點撞上門檻,怯懦的離去了。
門外太監見廳已空,訕訕離去,看來七皇子果扶不起阿鬥,林侍讀不過奉旨走過場。
後續日子,“每月三課”成文華殿常例。有時林修遠授,有時其它侍讀,輪到旁人時,玄鈞更加沉默寡言,或低頭練字或佯裝昏睡,一些簡單的問題皆答不上,久而久之連翰林同僚都覺此皇子不堪造就,對“三課”愈發敷衍。
門外的眼線日漸稀疏,最後竟徹底沒了影。一個連《論語》都讀不懂的皇子,有什麼值得監視的?
十二月中旬課,林修遠講完“泰伯奔吳”後,見四下無人便問道:“此泰伯奔吳殿下以為何意?”。
玄鈞接書,指在“泰伯讓賢”四字微頓,似有不解,不答反問:“那泰伯為何奔吳?留周國未必無機會……”
“留周國便是棋子,”林修遠慢慢踱至他身邊,溫潤的嗓音從頭頂上方輕輕響起,“去了吳地,才是自己的王。”
——殿下是想做棋子,還是自己的王。
玄鈞若有所思:“林學士是說要教臣下棋?”
林修遠俯身看他:“等殿下先把論語學會了再說。”
玄鈞悶悶不樂,不知這戲何時才是個頭,不過好處是不用再像以往那樣躲著讀書了,他翻開課本又問起林修遠不懂的地方來。
窗外已飄起了細雪,光禿禿的枝椏指向陰鬱的天空。文華殿的偏廳裏,茶香嫋嫋,書頁翻動的聲響伴著低語,時光在指尖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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