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51 更新時間:25-09-17 16:14
承熙三十一年。
新年的餘溫尚未散盡,京城中大街小巷的磚縫裏殘留著未掃盡的爆竹碎屑,寒風已摻了絲春意,少了幾分淩冽,輕拍窗欞。林修遠獨坐翰林院侍讀房案前,指尖撚著一卷未竟書卷。
授課已過去三月有餘,那七皇子天資聰穎,且刻苦努力,但光有學問,得不到皇帝關注可不行,他正煩惱著如何是好時,門外傳來極輕叩響。
“大人。”是林叔安插六部的小吏,身著灰撲撲皂衣,袖口沾墨跡,顯是剛從文書堆抽身。
林修遠抬眼示意進來。小吏躬身湊近,在耳邊低語:“三殿下昨夜城南”聽風樓”擺宴,醉後收新戲子,摟人說了句瘋話,”這才叫解語花,比某些人府裏那些隻會咋咋呼呼的強多了”。”
“某些人?”林修遠指尖書頁一頓,目光微凝。三皇子玄凜素得體,即便醉後失言,也不會平白貶損。腦中飛快閃過幾位皇子麵容,太子沉穩,二皇子怯懦,唯五皇子玄燁終日與伶人廝混,府中歌姬舞姬向來以張揚善妒聞名。
“瘋話罷了,卻被樓裏的茶博士聽了去,此刻坊間已經傳開了。”小吏補充,眼神帶幾分探究卻不敢多問。
林修遠嘴角勾起淺淡笑意。真是瞌睡來了遞枕頭,他來了心思,瘋話?有時瘋話才好。沉吟片刻低聲吩咐:
“你去”春風醉月樓”一趟,找常伺候貴人的夥計。”從袖中摸錠碎銀放案,“讓他們”閑聊”時多提幾句,就說三殿下收新寵時得意,摟人誇”這解語花天上人間難尋,比某些人府裏那些隻會咋咋呼呼、上不得台麵的強百倍”。”
頓了頓,指尖在碎銀上輕敲,語氣裏滿是玩味:“最後務加一句:”草包麼,自然就隻會收些草包玩意兒”。銀子給足,讓他們傳得繪聲繪色,越熱鬧越好。記住,要讓這話……順當飄進三殿下自己耳中。”
小吏躬身應下,捏碎銀悄無聲息退了出去,似從未踏足此清貴之地。
數日後,三皇子府前廳如遭劫掠。
官窯青花瓷瓶碎青磚地,淡青瓷片混水漬濺四處;紫檀木桌椅掀翻兩張,雕花椅腿斷一根斜倚牆角;空氣漫酒氣與香灰混合刺鼻味,幾個內侍縮在廊下,頭埋幾乎貼地,連呼吸皆透恐懼。
五皇子玄燁錦袍扯得歪斜,領口敞露月白中衣,臉泛酒氣怒火交織潮紅。正揪瑟瑟發抖小內侍衣領,那內侍頭冠都被扯落在地,唇哆嗦連句整話說不出。
“玄凜!你個偽君子!”玄燁猛推開小內侍,轉身指主位前玄凜咆哮,“你當你年長幾歲了不起?!背後嚼什麼蛆!什麼叫”隻會咋咋呼呼”?什麼叫”上不得台麵”?什麼叫”草包就隻會收草包”?!你給爺說清楚!”
玄凜原地未動,臉色比他的墨色常服好不了多少,平日總帶三分笑意眼眯成縫,眼神陰冷死盯著玄燁:“玄燁!你發什麼瘋!誰給你膽子到我府上撒野?砸我東西,辱罵皇子?我何時說那些混賬話?!”
不過是吃醉了酒,多說了兩句,他這廢物弟弟居然還敢跑來府上作威作福?!
“放屁!”玄燁抓起案上玉擺件欲砸,被旁侍衛眼疾手快攔下,玉件在手中劇晃幾欲脫手,“全京城都傳遍了!你摟著新收的戲子得意忘形說!”解語花”?呸!爺看你就被那下賤胚子迷昏了頭,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住口!”玄凜上前一步,周身威壓陡漲,“再敢汙言穢語,休怪我不念兄弟情分!我再說一次,那是醉話!醉話你也信?還鬧到府上來?玄燁,我看你日子過的太舒坦,忘了尊卑規矩!”
“規矩?”玄燁被尊卑二字刺得眼冒金星,方才被懾住的氣焰瞬間反撲,胸口劇烈起伏,“你背後詆毀兄弟就有規矩了?!爺今天就要討個說法!你府上的人呢?把那戲子叫出來!爺倒要看是什麼天仙,讓你連人都不做了!”
玄凜看他狀若瘋癲,忽而怒極反笑,“嗬,討什麼說法?你砸我府邸就是說法?給我滾回你府上去!再敢胡鬧,明日早朝,我倒要請父皇評評理,看看你這草包行徑該當何罪!來人!請五殿下出去!讓他醒醒酒!”
侍衛應聲上前,卻不敢真對皇子動粗,隻虛圍在玄燁身側,候其自退。玄燁被父皇二字噎住,氣焰稍滯,卻依舊梗脖瞪玄凜,如同被激怒卻無處**的困獸。
東宮書房檀香嫋嫋。太子玄承斜倚鋪軟墊圈椅,聽心腹太監繪聲繪色描述三皇府上的鬧劇,嘴角噙著淡淡譏諷。
“……三殿下臉都氣青,手中茶杯捏得咯吱作響,五殿下更瘋,指三殿下鼻罵”戲子爺”,還說要把新收戲子拖出對質呢!”小太監說得眉飛色舞,跟親眼所見似的。
玄承輕笑端茶抿一口,碧螺春的清香在舌尖散開,語氣中帶幾分不屑:“老五這草包倒有點血性。老三那張嘴吃了酒就沒把門,活該被纏上。”指尖摩挲茶盞邊緣冰裂紋,他倒是樂見兩個弟弟相鬥,尤其是那老三,沒事便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他笑意很快斂去。放茶盞,茶蓋與杯沿碰撞發出清脆一聲響,“不過……”他站起身,“動靜鬧的太大,傳父皇耳中,這倆蠢貨挨訓是小,怕要連累我這儲君落給管教不嚴、兄弟失和罪名那就得不償失了。”
三皇子一黨素來盯他儲君之位,若被他們借題發揮,反倒麻煩。
玄承整理衣袍,腰間玉帶扣發出細微碰撞聲,語氣已然決斷:“備轎!去老三府上!本宮得去規勸規勸,讓父皇知道,孤這儲君眼容不得沙子,更是顧念手足!”
太監連忙應聲退下去準備,書房內隻剩檀香繚繞。玄承望窗外,目光落在遠處三皇子府方向,他微揚起臉,笑得意味深長,這麼出好戲,不看豈不是錯過?
三皇子府前廳依舊狼藉,破碎的瓷片還堆在廊下,遠處還跪了一地的仆從。太子玄承身著華服,橙黃色袍角繡暗金龍紋,在一眾侍衛簇擁下步入廳中,姿意盎然。
玄燁正被侍衛半拉半拽製住,錦袍淩亂額角青筋暴起,兀自喘粗氣,顯然是又發生了一波衝突。玄凜見太子駕到,強壓下翻騰怒火斂衽行禮,隻臉色依舊難看,緊抿雙唇,眼神冰冷。
“胡鬧!”玄承目光掃滿地狼藉,眉頭驟鎖,聲音威嚴,“成何體統!玄燁你看看你!堂堂皇子竟跟市井潑婦一般打砸吵鬧!皇家臉麵都被你丟盡了!”
“大哥!是老三他……”玄燁被嗬斥得一窒,梗著脖子想辯解胸口怒火卻燒的更旺。
“住口!”玄承抬手打斷語氣愈嚴厲,“不管老三說什麼那是酒後失言!你身為弟弟不知體諒兄長反聽信幾句風言風語就上門打砸這是為弟之道嗎?!”話鋒一轉看玄凜語氣稍緩,卻不容他人置喙,“三弟你也是!身為兄長不知約束言行,惹出這等風波,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玄凜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憋屈,躬身應道:“臣弟知錯,酒後失德,驚擾殿下,願領責罰。”
玄承滿意點頭,緩步走至兩人中間,雙手搭在二人肩上,擺出一副和事佬姿態,語重心長:“都是一父所出兄弟血脈相連何至於此?老三做哥哥的氣量要大些,幾句醉話引來誤會解釋清楚便是。”頓了頓轉向玄燁,“老五你呀,性子太直遇事衝動,有委屈來東宮找孤說便是!這般莽撞行事,不是正中那些背後嚼舌根,唯恐天下不亂之人下懷?”
他話音微揚,像細針似的精準刺入玄燁痛處:“不知道還以為你是被草包二字戳中痛處失了分寸呢!”
玄燁瞳孔驟縮,眼中怒火幾乎噴薄,太子這話哪裏是規勸?擺明了是在罵他:你就是被戳中痛處草包才會像瘋狗亂咬!
可麵對儲君“教誨”與“關懷”,縱是有千般怒火也無法反駁,隻能死死攥緊拳,指甲幾乎嵌進掌心。身體因憤怒與屈辱劇顫。“臣弟……臣弟……”張嘴卻隻擠出幾個破碎音節。
玄承見目的已達,適時收住話頭,語氣緩和下來:“好了!都消停些吧!今日之事到此為止!老五回去閉門思過三日好好反省!老三你府中受損著內務府補上便是。”環視兩人,直接下了決斷,“孤自會向父皇稟明,替你們遮掩一二。記住,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莫要再讓父皇操心,更莫要讓外人看笑話!”
說罷他心情大好,拂袖轉身,又趾高氣昂的在一眾侍衛簇擁下浩浩湯湯的離去,留下個威嚴而決絕的背影。
“玄凜!你等著!”玄燁望太子離去方向又狠狠剜玄凜一眼,那眼神裏暴戾與怨毒幾乎凝成實質。他猛的推開身邊侍衛,帶著一身狼狽和衝天怨氣頭也不回衝出了三皇子府,靴底碾過碎瓷發出刺耳聲響。
玄凜原地站著,看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外,緩緩坐回圈椅中。指尖摩挲椅臂雕花,指關節捏得發白幾乎要將木頭捏碎。盯滿地碎片,喉間溢出一聲低笑,那笑聲裏冰冷帶徹骨寒意:“好……好一個兄弟同心!好一個替我們遮掩!玄承……好得很!”
暮色漸濃,皇城宮道燈籠被逐依點亮,昏黃光暈在青磚上投斑駁的光影。三皇子與五皇子大鬧消息如長翅風,悄無聲息傳遍各宮各院,連冷宮牆角老樹根下皆聞小太監竊竊私語。
翰林院侍讀房內正在當值的林修遠,正就燭火整理書卷,聽著窗外傳來低語,筆尖微頓。放下狼毫的指尖輕敲著泛黃書頁。
“還是低估五皇子脾氣。”他眸中的訝異在聽聞全部內容後被更的深興味取代,低聲自語,“沒料他會直接打砸三皇子府……不過這樣才好,越亂越好。”
原想借幾句流言讓兩人生點嫌隙,卻沒料玄燁怒火如此熾烈,竟熱鬧至此。
“倒是意外讓太子入了局。”林修遠輕笑出聲,燭光在眼底跳動卻照不明他眼神中幽暗的情緒,“這下……更有意思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可若漁翁自己也忍不住伸手攪局,這盤棋便愈發撲朔迷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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