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37 更新時間：25-12-12 13:03
沈如晦的決定如同在表麵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水麵投下巨石。主力船隊繼續緩慢北上的姿態，更像是一種悲壯的掩護。而真正的殺招，已隨他離船登岸，踏上了陸路馳援的生死征程。
隨他登岸的，僅有五千精銳。其中兩千輕騎，三千能長途奔襲的悍卒。他們拋下了所有不必要的輜重，隻攜帶數日幹糧和足量箭矢，輕裝簡從。目標隻有一個：以最快的速度，直插淮北烏鴉陂！
這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更是一場與死亡競速的豪賭。
行軍是極其艱苦的。為了避開官道和可能存在的朝廷眼線，他們常常需要穿越荒野、跋涉河穀。春雨綿綿，道路泥濘不堪，人馬皆疲。但沒有人抱怨，一種救兄弟於水火的緊迫感驅動著每一個人。
沈如晦與士卒同行同宿，他沉默寡言，目光始終望著淮北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霧，看到那片正被血火浸染的土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激勵。老兵們看著主帥堅毅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段流亡轉戰的歲月，骨子裏的悍勇被再次激發。
沿途，他們並非一帆風順。小股地方團練試圖“盤查阻攔”，被前鋒毫不留情地擊潰驅散。一些收到風聲的州縣緊閉城門，城頭箭矢森然，透著冰冷的敵意。沈如晦對此視若無睹，根本不與之糾纏，繞城而過，全速前進。
他的目標明確至極——烏鴉陂，黑娃！任何阻擋在這條直線上的障礙，都將被無情地碾碎。
與此同時，烏鴉陂西南五十裏處，一片荒廢的土圍子裏，黑娃和他的殘部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絕境。
那日突圍後，他們不敢停留，一路潰退至此。清點下來，能戰者已不足兩千，幾乎人人帶傷，箭矢耗盡，糧草將盡。更可怕的是，禿發兀鷲的狄軍主力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其遊騎如同鬼魅般在外圍遊蕩，不斷壓縮著他們的活動空間，時不時發起試探性的攻擊，消耗著他們本已瀕臨崩潰的體力和意誌。
土圍子低矮破敗，根本無法固守。傷兵的**聲日夜不絕，缺醫少藥，不斷有人因傷勢過重或感染而死去。絕望的氣氛如同瘟疫般蔓延。
黑娃靠坐在一段殘垣下，往日裏如同猛虎般的壯漢，此刻顯得憔悴而沉默。他胳膊上纏著浸血的布條，臉上多了一道猙獰的新疤。他看著眼前這支殘破的隊伍，看著兄弟們眼中那逐漸熄滅的光，心如刀絞。
悔恨，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內心。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貪功冒進……如果不是他小看了狄虜……四千弟兄，何至於此？！
一名重傷的老兵彌留之際，抓著他的手，斷斷續續地說：“黑娃……哥……帶……帶弟兄們……回家……別……別死在這兒……”
這句話，成了壓垮黑娃的最後一根稻草。這個鐵打的漢子，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死死咬住嘴唇，才沒讓嗚咽出聲。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土圍子中央，看著周圍投來的、混雜著絕望與最後一絲期望的目光，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弟兄們！是我黑娃對不住大家！把大家帶進了這死地！”他噗通一聲，竟單膝跪地，朝著眾人抱拳。“但咱不能就這麼窩窩囊囊地死在這兒！咱是望安軍！咱得殺出去！”“大帥……大帥一定會來救咱們！在那之前，咱得自己掙出一條活路！”“還有力氣的，跟老子守夜！受傷的，抓緊歇息！省著點吃喝！咱們等大帥來！等到了，裏應外合，幹他娘的狄狗！”
他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最樸實的話語和最直接的動作。下跪請罪，激起了老兵們心中的義氣；提及沈如晦，點燃了最後一絲希望；分配任務，給出了明確的行動指令。
瀕臨崩潰的士氣，竟被他這看似笨拙卻充滿真誠的舉動，勉強維係住了。人們默默地行動起來，加固著微不足道的工事，分享著最後一點清水。
然而，希望與現實之間的差距如此巨大。禿發兀鷲顯然不想再拖下去。次日拂曉，低沉的法號聲響起，狄軍主力開始從三麵向土圍子逼近，顯然準備發動總攻，一舉殲滅這支頑抗的孤軍。
黑娃握緊了卷刃的長刀，看著遠處狄軍森嚴的陣型和如林的刀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準備進行最後的搏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狄軍陣營的側後方，突然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與混亂的馬蹄聲！
一麵殘破卻依舊倔強飄揚的“沈”字大旗，如同撕裂陰雲的一道閃電，突兀地出現在地平線上！
沈如晦，到了！
他竟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快！五千精銳，如同神兵天降，根本沒有休整，直接以騎兵為鋒矢，悍然衝向了狄軍看似厚實的側翼！
禿發兀鷲大吃一驚！他完全沒料到沈如晦的主力會來得如此之快，更沒料到對方敢以如此疲敝之師，直接發起衝鋒！
“穩住！後隊變前隊！迎敵！”禿發兀鷲畢竟也是沙場老將，迅速調整部署。
但沈如晦的突擊太過突然和猛烈！望安軍士卒看到被圍的兄弟和囂張的狄虜，積壓已久的怒火和悲憤徹底爆發，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就衝垮了狄軍倉促組織的防線！
“大帥來了！”“弟兄們！殺出去啊！”
土圍子內，絕處逢生的黑娃和殘部發出了震天的歡呼，所有疲憊和傷痛仿佛瞬間被驅散！他們如同出柙的猛虎，從廢墟中衝殺出來，裏應外合，猛攻狄軍！
戰場形勢瞬間逆轉！
禿發兀鷲部隊雖然人數占優，但被前後夾擊，陣腳大亂。他試圖穩住陣腳，卻發現這支突然出現的敵軍戰鬥力極其強悍，尤其是那股一往無前的勢頭，完全不像長途奔襲而來的疲兵。
沈如晦親率親兵隊，直衝狄軍中軍帥旗所在！他目光鎖定了禿發兀鷲那顯眼的狼頭大纛！
“擒賊先擒王！”沈如晦低吼一聲，鐵槍如龍，所向披靡！
禿發兀鷲見對方直衝自己而來，又見己方陣線已亂，深知今日難以討好。他是個狡猾的獵人，見勢不妙，絕不戀戰。
“撤退！向東北方向撤退！”他果斷下令，舍棄了部分被纏住的部隊，帶著主力且戰且退。
狄軍如潮水般退去。沈如晦也沒有下令窮追。己方已是強弩之末，黑娃部更是傷亡慘重，急需休整。
戰場漸漸安靜下來，隻留下滿地的屍骸和殘破的旗幟，訴說著剛才戰鬥的慘烈。
黑娃渾身是血，踉蹌著跑到沈如晦馬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深深低下，聲音哽咽：“大哥！我……我違抗軍令，貪功冒進，損兵折將……罪該萬死！請大哥軍法處置！”
沈如晦跳下馬，看著跪在地上、狼狽不堪卻已知錯的兄弟，又看了看周圍幸存士卒們劫後餘生、望著他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沒有斥責，隻是彎腰用力將黑娃拉起來，沉聲道：“活著就好。仗，還沒打完。帶還能動的弟兄，立刻打掃戰場，救治傷員，收集箭矢馬匹。狄虜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他沒有說原諒，但行動已然表明了一切。此刻，追責遠不如活下去重要。
黑娃重重點頭，虎目中淚水終於滾落，混合著血汙，砸在地上。他轉身，嘶啞著喉嚨，開始組織幸存者行動。
然而，沈如晦敏銳的軍事直覺告訴他，禿發兀鷲的撤退過於果斷，這不像狄虜的風格。他望向狄軍退去的東北方向，眉頭緊鎖。
東北方……那裏是……
他猛地想起之前看過的輿圖，臉色微微一變。
“不好！”他低喝一聲，“禿發兀鷲退向的不是其老巢，而是——黃泛區！他是想誘我深入！”
黃泛區，地勢低窪，河道縱橫交錯，地形極其複雜，不利於大部隊展開，卻極易埋伏。而且此時春季水漲，更是凶險莫測！
禿發兀鷲的敗退，很可能是一個新的陷阱！他真正的目標，或許不僅僅是黑娃偏師，而是企圖將沈如晦這支精銳主力也引入死地！
剛剛緩解的危機，瞬間又蒙上了一層更濃重的陰影。沈如晦發現自己救下了兄弟，卻可能將自己和手中的精銳，帶入了另一個更大的危局之中。
而遠在金陵留守的趙昆，此刻也正麵臨著一場來自背後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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