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12 更新時間：25-12-18 11:03
渦水的冰冷似乎還浸在骨子裏，望安軍拖著愈發沉重的步伐，深入了豫東地界。這裏的風貌與淮北平原已然不同，地勢開始起伏，遠處山巒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像一頭頭沉默而警惕的巨獸。
希望中的“喘息之機”並未立刻到來，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具體和瑣碎的生存磨難。
土地貧瘠，村落稀少。偶爾遇到的山民，看到這支衣甲殘破卻軍容尚存的隊伍，無不麵露驚恐，迅速緊閉柴門，或躲入深山。信任，在這裏是比糧食更稀缺的東西。
軍糧眼見著就要告罄。沈如晦嚴令不得劫掠百姓，違者立斬。軍中所剩無幾的金銀，派出一隊精幹士卒，由一位口齒伶俐的參軍帶領，試圖向沿途遇到的堡寨、村落購買糧食。
結果往往令人沮喪。大多數寨門緊閉，任你在外喊破喉嚨，也隻是從牆頭戰戰兢兢地探出幾張警惕的臉和幾支劣質的箭矢。偶爾有膽大的寨主願意交易，也是價高得離譜，且數量稀少，杯水車薪。
“大帥，這樣下去不行啊！”負責軍需的老參軍愁容滿麵，捧著幾乎空了的糧冊，“弟兄們每日的口糧已減至最低，再這樣，莫說行軍打仗，怕是走路都沒力氣了！山中春寒猶重，傷兵營裏已經……已經又沒了兩個……”
沈如晦沉默地聽著，目光掃過帳外那些靠著山壁休息、臉色蠟黃卻依舊努力保持軍紀的士卒。他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他何嚐不知，可除了好聲求賣，又能如何？難道真要化身流寇，去搶掠那些同樣困苦的山民？
“繼續嚐試。提高價碼，告訴他們，我們可以用軍中鹽鐵、甚至修理器械的手藝交換。”沈如晦的聲音有些幹澀，“另外，組織還能動的弟兄，上山狩獵，采集一切能果腹的東西。”
命令下達，帶著一種無奈的堅持。狩獵隊帶回來的，多是些瘦小的山鼠野兔，對於數千張嘴來說，無異於撒入大湖的一把米。
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一日，一支由傷兵和文吏組成的、押送著剛剛用高價換來的寥寥幾袋雜糧的小隊，在返回途中，於一道狹窄的山穀裏，被一夥當地土匪截住了！
這夥土匪人數不多，約三四十人，衣衫襤褸，武器雜亂，卻個個麵目凶悍，熟悉地形。他們占據了高地，用石塊和劣弓威脅，口出汙言穢語。
“把糧食留下！還有那些鐵器！饒你們狗命！”“哪來的潰兵？敢闖爺爺們的地盤！”“看你們還有幾個娘們兒，也一並留下伺候爺們！”
押運的傷兵們氣得渾身發抖，卻因人手少、地形不利而陷入被動。一名試圖理論的文吏被飛來的石塊砸破了額頭，鮮血直流。
消息傳回主營，黑娃瞬間炸了！“媽的！一群土耗子也敢欺上門來！”他眼珠子都紅了，連日來的壓抑和憋屈找到了宣泄口，“大哥！給我五十人！我去平了這群雜碎！把糧食搶回來！”
沈如晦看著他，沒有立刻答應。他需要糧食，更需要立威。在這片無法無天的地界，軟弱隻會引來更多的豺狼。
“去吧。”沈如晦沉聲道，“但記住，首惡必懲，脅從可酌情處置。盡量抓活的，問問周邊情況。速去速回，不得戀戰，不得擾民。”
“得令！”黑娃抱拳，轉身點兵時，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殺意。這一次，他沒有像過去那樣嗷嗷叫著衝出去，而是仔細挑選了五十名擅長山地作戰、下手狠辣的老兵，低聲吩咐了幾句戰術。
戰鬥結束得很快。黑娃沒有直接強衝山穀，而是分兵兩路，一路正麵佯攻吸引注意，另一路由他親自帶領，攀爬峭壁，從土匪背後發起了突襲。
土匪們根本沒料到這支“潰兵”如此強悍且戰術刁鑽。片刻之間，便被砍翻大半，剩下的跪地求饒。黑娃親手將那個用石塊砸傷文吏的土匪頭目一刀廢了手腳，吊在了路邊樹上，任其自生自滅。繳獲的糧食奪了回來，還順手端了土匪藏在附近山洞裏的一點可憐家當。
這一仗，規模很小，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蕩開了漣漪。周圍窺視的目光明顯收斂了許多。黑娃用血腥的手段，暫時為望安軍贏得了一點脆弱的“安寧”。但他歸來時，臉上並無喜色，隻有更深的疲憊。這種對付小毛賊的勝利，無法緩解大軍麵臨的根本困境。
然而，真正的威脅，往往隱藏在更深邃的陰影裏。
幾日後，一名外出偵察的“夜不收”帶回了一件不尋常的東西——一枚製作精良、絕非山野土匪所能擁有的三棱透甲錐箭鏃，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特殊的、不屬於中原的腥膻氣味。箭鏃是在黑風寨方向外圍發現的。
幾乎同時，負責審訊俘虜土匪的石頭，也得到了零星的口供：最近確實有一小股來曆不明、裝備精良、口音奇特的人在這一帶活動，似乎在打聽消息，出手闊綽，但行蹤詭秘。土匪們稱其為“北邊來的闊佬”。
零碎的信息，在沈如晦腦中拚湊出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
狄虜的細作，竟然已經滲透得如此之深？他們想做什麼？僅僅是打探望安軍的動向？還是……有更大的圖謀？
聯想到朝廷可能存在的“剿撫”密令，沈如晦心中警鈴大作。內部的糧草危機尚未解除，外部的軍事壓力猶在，如今又多了狄虜細作如同毒蛇般在暗處窺伺。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風雨，不僅來自朝廷的圍剿，更來自北方草原的腥風，正無聲無息地裹挾著殺意，向著這支困頓不堪的孤軍，悄然合圍。
沈如晦走出營帳，望向北方層層疊疊、雲霧繚繞的山巒，目光無比凝重。他知道，短暫的“安穩”已經結束，真正的風暴，正在醞釀之中。他必須盡快找到破局之法，否則，等待望安軍的，將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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