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32 更新時間:25-12-25 11:01
望安城頭那麵嶄新的“望安”大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宣告著這座邊陲孤城時隔五年後的再次回歸。
然而,旗幟下的城池,卻遠未迎來真正的安寧。
勝利的歡呼猶在耳畔,硝煙尚未散盡,更為棘手、千頭萬緒的難題便已如同冰冷的潮水,洶湧地拍打在剛剛入城的望安軍麵前。
首先是滿目瘡痍的城池本身。
曆經數次攻防與異族占據,望安城早已元氣大傷。
街道兩旁的房屋大多坍塌破敗,斷壁殘垣間雜草叢生。
汙水橫流,垃圾遍地,空氣中混雜著血腥、硝煙、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腐臭氣息。
昔日的將軍府、校場、民居,如今隻剩一片淒涼景象。
更緊迫的是,城內發現了多處時疫的苗頭,一些體弱的百姓和受傷的士卒開始出現發熱、嘔吐的症狀,軍中醫官人手和藥材都極度短缺。
其次是人心。
百姓們雖然歡迎望安軍的到來,但狄虜帶來的恐懼和壓迫並不能馬上消除。
他們如同驚弓之鳥,對任何風吹草動都充滿疑慮。
如何安撫民心,恢複秩序,分發有限的口糧和藥品,防止疫病蔓延和恐慌滋生,是比攻城更為精細和艱難的任務。
而最直接、最危險的,則是盤踞在城西北角狄虜營區的那顆“毒牙”。
禿發兀鷲及其麾下數千精銳狄兵,如同蟄伏的惡狼,緊閉營門,憑借堅固的營壘和充足的存糧,冷眼旁觀著城內的混亂。
他們的存在,像一把時刻懸在頭頂的利劍。
讓望安軍無法真正放鬆下來整頓內務,更無法放心北上。
中軍大帳暫時設在了原叛將孫德崖的府邸。
這裏相對完整,卻也彌漫著一股奢靡與腐朽混合的怪異氣味。
沈如晦來不及感慨,立刻召集麾下將領和勉強找來的幾位原望安城老吏。
帳內氣氛凝重,與城頭的旗幟形成鮮明對比。
“大哥,狄虜那幫雜碎縮在烏龜殼裏,分明是看不起我們!給我三千人馬,趁他們立足未穩,一鼓作氣端了他!”
黑娃胳膊上纏著繃帶,臉上戰意未消,率先請戰。
狄虜的冷箭讓他憋了一肚子火。
“不可魯莽。”
沈如晦立刻否定,聲音沉穩
“禿發兀鷲巴不得我們此刻去強攻他的堅營。我軍苦戰方歇,人困馬乏,傷兵滿營,城內未定,此時強攻,正中其下懷。即便慘勝,也必耗盡我等元氣,屆時如何應對北狄可能的反撲?如何安撫城內?”
他目光掃過眾人:“當下首要之務,並非求戰,而是求穩。內不安,則外必危。”
他迅速下達一連串命令,條理清晰,顯露出超越純粹武將的內政能力:
“第一,安民。以”望安軍帥府”名義發布安民告示,重申軍紀,嚴禁擾民。組織還能行動的士卒,協助百姓清理街道廢墟,掩埋屍體,焚燒穢物,以防大疫。設立粥棚,定量分發軍糧,優先供給老弱婦孺。”
“第二,治傷。集中所有醫官和藥材,全力救治傷員,無論我軍還是投降的叛軍,抑或城中百姓。立刻派人出城,向謝晃求援,請他設法籌措些藥材送來。”
“第三,肅清。徹底清剿城內殘存的叛軍潰兵和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穩定治安。甄別俘虜,首惡嚴懲,脅從經教育後可酌情補充入輔兵或勞役隊。”
“第四,防狄。於狄虜營區外圍設立警戒線,多設崗哨暗卡,嚴密監視其動向。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主動挑釁!”
命令被一一領受執行。
黑娃雖有些不甘,但也明白沈如晦所言在理,領了肅清和防狄的任務,大步流星而去。
然而,現實的困難遠超想象。
糧食!藥品!人手!每一樣都極度匱乏。
從叛軍府庫中繳獲的那點糧草,對於整座城池的需求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
望安軍自己的存糧也已見底。
“大帥,庫裏的糧食,老何算了一下,就算每日隻喝稀粥,也最多支撐十天…”瘸子張不顧傷勢未愈,倔強的前來幫忙,他捧著空蕩蕩的糧冊,愁眉不展。
“藥材更是奇缺,傷兵營裏已經…已經有好幾個傷勢過重的弟兄沒挺過去…”軍醫官聲音哽咽。
沈如晦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麵對征戰,他早已習慣了物資短缺,但這一次,關係著整座城池的存亡和新生的政權能否立足。
就在這時,親兵引著一位老者進入帳中。
老者雖衣衫襤褸,卻收拾得幹淨,眼神清亮,正是昨日在廣場上率眾守護楚戈靈位的一位鄉老。
“小人趙胥,參見沈帥。”老者躬身行禮,不卑不亢。“趙老先生請起,可是城中有何難處?”沈如晦溫和地問道。
趙胥搖搖頭,從懷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個布包,打開後,裏麵竟是一本冊子:
“沈帥,此乃小人及城中幾位老朽,這些幾個月來暗中記錄的冊子。上麵記有禿發兀鷲和孫德崖主要糧倉、銀庫,以及城內幾處他們可能未來得及轉移的隱秘儲藏點的位置,還有…還有城內可用之才的名單,諸如懂醫理的郎中、會修葺的工匠、識文斷字可協助文書之人…”
沈如晦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
這簡直是雪中送炭!
他鄭重地接過冊子:“老先生…此物至關重要!沈某代全城軍民,謝過老先生及諸位高義!”
趙胥擺擺手,眼中含淚:“沈帥言重了。望安是我們的家,能盼來今日,付出什麼都值得。隻是…眼下有一急事,小人不得不稟。”
“請講。”
“城西北狄虜營區,並非鐵板一塊。”
趙胥壓低了聲音,“禿發兀鷲本部嫡係自然效忠於他,但營中還有不少從其他部落征調來的兵卒,以及…以及被擄掠來的奴隸、工匠。這些人平日受盡欺壓,早有怨言。尤其是一些被擄的漢人工匠,日夜思歸。或許…可從他們身上想想辦法?若能裏應外合,或能省去不少攻城力氣,也能救出不少同胞。”
沈如晦目光一凝,這倒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強攻損失太大,若能從內部瓦解…
“老先生此計大善!”山鬼”!”沈如晦立刻喚來夜不收首領。
“末將在!”
“著你立刻挑選機敏得力、精通狄語或熟悉狄虜內部情況的好手,設法與趙老先生提供名單上的那些人取得聯係!探查狄虜營內虛實、兵力分布、糧草位置,尤其注意那些被壓迫的部族和奴隸,還有之前的士兵!若有把握,可伺機製造混亂,但切記,安全第一,不可打草驚蛇!”
“屬下明白!”山鬼領命,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如同嗅到獵物的氣息。
內政整頓在艱難中逐步推進。
粥棚設立起來了,雖然清湯寡水,但至少讓絕望的百姓看到了一絲希望。
街道開始清理,屍體被掩埋,石灰灑下,試圖阻止疫病的蔓延。
黑娃的肅清行動也卓有成效,幾股趁亂劫掠的匪徒被迅速鎮壓,城內的秩序漸漸恢複。
但狄虜的威脅始終存在。
禿發兀鷲雖不出戰,卻不時派出小股騎兵,在警戒線外遊弋挑釁,射冷箭。
甚至襲擊望安軍派出城外搜集柴草的小隊,像煩人的蒼蠅,不斷騷擾,試圖激怒望安軍,拖垮他們的精力。
黑娃幾次氣得暴跳如雷,都被沈如晦強行壓了下去。“他在試探我們的底線和耐心。越是此時,越要沉住氣。我們的拳頭,要打在最關鍵的地方。”
然而,京華方向的“暗湧”,並未因望安的光複而平息,反而以另一種方式洶湧而來。
這日午後,一隊風塵仆仆的人馬,打著朝廷欽差的儀仗,竟然穿過了望安軍的外圍警戒,徑直來到了南門外。
來的並非大軍,而是一位麵白無須、身著緋袍的太監,以及數十名精銳的禁軍護衛。
為首太監手持明黃聖旨,態度倨傲,高聲宣道:“咱家乃司禮監隨堂太監、奉旨欽差高潛!奉皇上口諭,前來勘核北境軍情,宣慰邊軍!守城將領,還不快快開門迎旨?!”
消息飛快傳入帥府。
帳內諸將頓時嘩然。
“欽差?這個時候來?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肯定是李綱那老賊搞的鬼!來看我們虛實,或者來找茬的!”
“不見!就說我軍務繁忙,沒空搭理閹人!”
沈如晦抬手止住了眾人的議論,眉頭微蹙。
朝廷的反應比他預想的更快,而且派來的是內監,這其中的意味頗為複雜。既是試探,也可能蘊含著某種機遇。
“開門,以禮相迎。”沈如晦做出了決定,“黑娃,帶你的人守住城門甬道兩側,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妄動。其餘人等,隨我出迎。”
城門緩緩打開。沈如晦率領一眾將領,肅立門前。
他們甲胄未卸,血汙未清,與欽差隊伍光鮮的衣甲形成了鮮明對比,卻自有一股百戰餘生的凜冽殺氣,逼得那些禁軍護衛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
太監高潛被這陣勢微微一驚,但很快端起了欽差架子,展開聖旨,尖著嗓子宣讀了一遍,無非是“爾等辛苦”、“皇恩浩蕩”、“務必恪盡職守”、“朝廷自有公論”之類的套話。
讀完,他收起聖旨,目光掃過沈如晦等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沈將軍果然驍勇,竟真能克複望安,可喜可賀。咱家奉旨而來,一是宣慰將士,二是要實地勘核戰果、敵軍動向,以及…軍需耗用情況,也好回京向皇上和朝廷諸公稟明,論功行賞嘛。”
他特意加重了“論功行賞”和“軍需耗用”幾個字,目光閃爍,顯然意有所指。
這是要來查賬、搶功、甚至抓把柄了。
沈如晦麵色平靜,拱手道:“有勞高公公遠來。將士們浴血奮戰,確需朝廷體恤犒賞。至於勘核之事,本帥自當配合。隻是眼下城內初定,百廢待興,狄虜殘部尚在負隅頑抗,恐驚了公公鑾駕。不如先請公公入城休息,詳情容後再稟?”
他這話綿裏藏針,既點了現狀艱難,又暗示了危險,暫時將欽差的“勘核”要求擋了回去。
高潛眯了眯眼,打量了一下周圍虎視眈眈的望安軍將士,又看了看遠處隱約可見的狄虜營區,終究沒敢立刻強硬要求,幹笑兩聲:“既如此,也好。咱家就先看看這望安風光。沈將軍,前方帶路吧。”
欽差隊伍入城,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本就未平的湖麵,帶來了新的變數。
沈如晦知道,與朝廷的博弈,從戰場轉移到了另一個更為複雜的層麵。
與此同時,“山鬼”的夜不收,也正如同無形的蛛絲,悄然向著狄虜那座沉默的營壘延伸而去。
內憂未平,外患猶在,京華暗流又至。
收複望安,僅僅是一場更漫長、更複雜鬥爭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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