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01 更新時間:25-10-09 18:01
容止回到寢宮時,白諾已候在殿外,見他歸來立即上前。
“主子,您受傷了?”白諾一眼就注意到容止袖口滲出的血跡。
“無礙,皮外傷。”
白諾取來金瘡藥,容止熟練地挽起袖子,白諾一邊上藥一邊彙報容止交代他的事,“所需銀兩已安全護送到當地,工匠領頭用的是暗衛培養的,石料木材都已備齊,一切如計劃進行。”
容止滿意地點頭。
包紮過後,白諾又將桌上的湯藥遞給他:“這是沈夜新配的方子,能暫時壓製舊傷。”
容止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澀的藥汁讓他微微蹙眉,“沈夜是不是故意的?藥一次比一次苦。”
白諾沒接話,沈夜說過,以前的藥已經壓製不住容止體內的毒了,若這方子還是不能解他體內的毒,隻能自求多福了。
議政殿。
容止換了身玄色朝服,金線繡製的龍紋在晨光下若隱若現,栩栩如生。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扶手上的螭首,目光掃過階下眾臣,在晏淵身上停留了一瞬。
工部李名正在稟報清河流域堤壩修繕之事。
容止接過內侍呈上的奏折,快速閱覽,心中冷笑連連,這些人還真是自投羅網。征調五萬民夫?由與戚辰景往來密切的皇商采買?這哪裏是修堤,分明是借機斂財、消耗國庫,並將可能出現的民怨引向自己的毒計。
“李愛卿,”他支著額角,聲音清冷,話是對著李名說的,目光卻似笑非笑地掃過站在文官隊列中的戚辰景:“這個方案,朕聽著倒是耳熟,前些年修築西境防線,也是這三位皇商經手。”
李名心中一喜。這個差事當年辦的十分漂亮,他們賬麵卻做得天衣無縫,朝廷也並未查出什麼,連帶著負責這個差事所有的官員由高到低皆收到了獎賞,看來今日這個方案,皇上也並未多想。這麼想著,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陛下明鑒!西境工程能如期完成,全賴陛下洪福!此次清河流域的工程,臣等必當效仿西境舊例,為陛下分憂!”
“這次就由辰王來負責吧。”容止打斷他,目光緊盯著戚辰景,“辰王以為如何?”
戚辰景臉色微變,行禮道:“臣弟體弱,恐怕……”
“正是體弱,才該多曆練,”容止緩緩起身,一步步走下玉階,“修築堤壩是積德行善之事,最是能得民心。辰王不是一直想為朕分憂嗎?”
他在戚辰景麵前站定,輕笑了一聲:“還是說,辰王隻想坐享其成,不願擔這份辛苦?”
這話中的深意讓戚辰景臉色發白。容止這是在當眾敲打他,暗示他不要妄想不該得的東西。
“臣不敢。”戚辰景垂首道,聲音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虛弱。
就在此時,始終作為看客的晏淵出聲了,“陛下,辰王殿下確實病體未愈。臣近日探病時,太醫還囑咐需要靜養。”
容止挑眉看向晏淵,這人就是如此護著戚辰。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攝政王對辰王的病情倒是了解得很。”
“臣身為攝政王,關心皇室子弟是分內之事。”晏淵不卑不亢地回應。
“好一個分內之事。”容止轉身,目光掃過全場,“不過,是不能還是不敢?”
容止慢條斯理地踱步,聲音冷得像冰:“三大皇商都是辰王府的產業吧?五萬民夫的徭役銀,倒是有三成要進誰的私庫?”
“陛下!”李名撲通跪地,聲音發顫,“臣、臣冤枉啊!”
容止手一揮,之見在側的太監總管立即捧著一本厚厚的賬冊上前。容止隨手拿起,看也不看就扔到李名麵前。賬冊摔在地上,散開的頁麵上密密麻麻記錄著近五年來每一筆見不得光的交易。
“當年西境防線,”容止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清晰,“石料實際支出比市價高出六成,其中三成進了你的私庫,兩成送入辰王府。木材以朽木充良材,差價全數由三大皇商瓜分。需要朕一頁頁念給你聽嗎?”
李名麵如死灰,整個人癱軟在地。工部張謙也跟著跪倒,渾身發抖。
“還有你,”容止看向張謙,“光是去年一年,你就收了他們十萬兩白銀。需要朕把你藏在別院地窖裏的銀箱都抬上來嗎?”
兩人止不住磕頭。
容止重新走上玉階,聲音淩厲:“傳朕旨意,工部尚書張謙、侍郎李名,貪贓枉法,結黨營私,證據確鑿,即刻推出午門,斬立決!其家產充公,九族流放邊疆!”
禁衛軍立即上前,將哭嚎求饒的兩人拖出大殿。滿朝文武鴉雀無聲,幾個與工部往來密切的官員更是兩股戰戰。
容止目光冷冽如刀:“至於辰王,既然攝政王一再為你求情,朕就準你在府中好生休養。堤壩之事,朕另擇賢能。”
戚辰景死死看著晏淵,指節發白,在晏淵一個眼神示意下,低頭謝恩:“臣……謝陛下恩典。”
容止最後看向晏淵:“攝政王以為,朕這般處置可還妥當?”
四目相對,整個大殿的氣氛凝固如冰。
“陛下聖明。”晏淵沉聲道。
退朝後,戚辰景求見容止。
容止詫異,隨即輕蔑地笑了聲,讓人在風最大的禦花園水榭亭等他。
在去的路上,刻意放慢了腳步。等走近了見到了戚辰景時,他停下了,目光深邃地看著亭子裏穿著單薄的人影。
白色外袍在風中肆意飛揚。
他想起晏淵為戚辰景說話的模樣,要說晏淵看不出來這是個局他自然是不信的,可從頭到尾晏淵都不曾開口提醒過他。若不是他近些年布置的暗樁調查中有了結果,今日戚辰景給他挖的坑,他就不得不跳了。
戚辰景見他來了,便走下亭子來到容止跟前,笑容溫良,眼底卻混合著怨毒與得意的神情。
“你當真是好手段。”戚辰景撫掌,聲音壓得極低,隻有他們二人能聽清,“不動聲色便查清了賬目,還當著滿朝文武斬了張謙和李銘,殺雞儆猴,真是威風。”
“隻是……你查得再清楚又如何?淵哥哥方才,不還是站出來為我說話了麼?”他輕笑一聲,如同毒蛇吐信,“你斬了他一手提拔的工部官員,斷了他不少財路,他心中定然不悅。可即便如此,他首要維護的,依然是我。”
容止依舊沉默,目光平視前方,唯有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緊。
“哦,對了,”戚辰景仿佛突然想起什麼,故作恍然,“你可知,你們北境朧月族,常年不問世事,為何會被滅族啊?”他側頭,欣賞著容止冰冷的側臉,
提到朧月族,容止微微一怔,那雙總是蘊藏著銳利與驕傲的鳳眸,瞬間凝結成萬年不化的寒冰。沒有預兆,修長的手指如同鬼魅般扼緊了戚辰景的咽喉。
“呃!”戚辰景的謔笑戛然而止,化為一聲短促的驚喘,臉上瞬間褪盡血色,眼中卻還是嘲諷之色。
容止隻要稍一用力,便能輕易弄死戚辰景,他靠近戚辰景因缺氧而扭曲的臉,聲音如同地獄中的惡鬼,一字一句,清晰地鑿進戚辰景的耳膜:
“戚辰景,你的命,是我讓你留著,你才能留著。當年事情的真相,我也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到時候看看,有幾個晏淵能護著你們!”
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殺意,戚辰景眼中慢慢浮現了恐懼之色,他想起容止殺回皇宮的那一晚,眼神便如同現在,是要將人剔骨噬肉的修羅。
容止輕笑,猛地鬆開手。
戚辰景如同被抽去骨頭般癱軟在地,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容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在看一隻卑微的螻蟻。他取出一方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剛才扼住戚辰景脖頸的每一根手指。
隨後,他將那方絲帕,輕蔑地扔在戚辰景身上。
戚辰景站起身,劫後餘生的感受讓他有些得意,“你還是不敢殺我,你也知道,你如果殺了我,淵哥哥不會原諒你的。”他笑出聲,“說起來,淵哥哥有和你說過血蠱的事吧,你看,從始至終,需要被犧牲、被取血的是你,而真正被他放在心尖上護著的,是我。你擁有的,不過是一具皮囊的片刻溫存,而他願意以命相護的,是我戚辰景。”
“皇弟,你坐擁江山又如何?在他晏淵心裏,你永遠都是那個可以被隨時舍棄、用來成全我的……棋子。”
“說完了?”容止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戚辰景強撐著氣勢:“你若是惱羞成怒……”
容止卻憐憫地看著他,“戚辰景,”語氣平淡,“你就像那陰溝裏不敢見光的蟲,靠著上不得台麵的手段苟活著。”
戚辰景的臉瞬間變得鐵青。
“我的江山,是我一寸一寸守下來的。至於他晏淵……”容止微微傾身,帶著一種致命的嘲諷,“你既然這麼稀罕他施舍的這點憐憫,那便好好守著。畢竟……”
他直起身,撣了撣並不存在的灰塵,眼神睥睨:“除了這點他因家族而生的責任,你還有什麼?”
說完,他再不看戚辰景一眼,徑直從他身邊走過,玄色龍袍帶起的風,冷冽如刀。
戚辰景僵在原地,臉色由青轉白,又由白漲紅,死死攥緊的拳頭因為極度憤怒而劇烈顫抖。容止的話,像一根毒刺,精準地紮進了他心底最痛、最無法見光的地方。
可這時,戚辰景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正穿過月洞門,朝著禦花園的方向而來。
是晏淵!
戚辰景心頭狂喜。他來之前,命人假借容止之名,去請晏淵來禦花園“議事”,本以為晏淵未必會來,或者不會來得這般快,卻沒想到,時機竟剛好!
他怨毒地看著容止的背影,袖中手指微動,一枚極細的寒針悄無聲息從暗器中疾射而出,直取容止後心!這暗器歹毒之處在於其陰寒之氣入體,會令經脈滯澀,痛苦難當,但表麵傷口極細,不易察覺,殺傷力確實不算致命。
背後寒意襲來,容止腳步一滯,身體本能地側轉,凝聚內力於掌心,淩厲的掌風直逼戚辰景麵門!他意在逼退偷襲者,並未用上十成力道。
而剛剛踏入禦花園的晏淵,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幕——戚辰景狼狽倒地,麵露驚恐,而容止正殺氣騰騰地對著戚辰景出掌!
“住手!”晏淵心頭一緊,厲喝出聲。他來不及細想,瞬間毫不猶豫地擋在戚辰景身前,麵對容止那淩厲一掌,他運起一股柔勁,袍袖翻飛間,意圖用巧力將容止的掌風引向一旁,化解掉這看似致命的攻擊。
這一招,是他當年親手教給容止的化勁技巧,他以為容止必定能順勢收力,或者輕鬆避開他這意在化解而非傷人的一招。
然而,他卻不知,容止清晨被晏淵影衛所傷的手還未好,內力也因舊疾和傷勢運轉滯澀。
容止非但未能如常應對,身形反而微微一滯結實受了他一掌。
部分力道陰差陽錯地印在了容止的肩胛處。容止悶哼一聲,臉色一白,踉蹌著後退了半步。
袖中那串暖玉菩提也受了內力影響,結斷了,滑掉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淵哥哥!”戚辰景立刻抓住機會,緊緊抓住他的衣擺,指著地上的菩提珠,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他……他方才想要殺我!你看,他還把你送我的佛珠也搶了去!淵哥哥,你要為我做主啊!”
晏淵僵在原地,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看著容止蒼白的臉色,耳邊戚辰景的哭訴他隻覺得吵。他明明隻是想化解,為何會傷到他?
容止緩緩站直身體,肩胛處傳來隱隱作痛。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暖玉菩提,又抬起眼,目光掠過戚辰景那精湛的表演,最終看向了晏淵。
那雙深不見底的雙眸,平時冷得仿佛千年寒潭,卻明顯閃過一絲慌亂與難以置信。
嗬。
容止什麼也沒說,垂下頭,眼中空茫而沉寂,隨即俯身,撿起那串暖玉菩提,在戚辰景緊張的注視下,他隻是極淡地掃了一眼,然後隨手將其拋還給了戚辰景。
“既然這麼怕被別人搶走,”容止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徹骨的寒意,“那就拿穩了。”
說完,他再不看他們一眼,轉身想要離去,背影在禦花園的姹紫嫣紅中,顯得格外孤絕冷清。
又一次,在他受傷的時候,晏淵選擇的,依然是維護這個演戲的騙子。
容止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比手臂上的上更痛。
戚辰景卻得寸進尺般,捏著珠子,快步攔住了容止的去路,臉上露出一種施舍般的笑:”既然弟如此喜歡,甚至不惜……”拿”去,那作為哥哥就送給弟弟好了。”他故意用力握住容止受傷的手,像施舍乞丐一樣要將珠子塞回他手中。
而晏淵,還是像看客一樣。
“呀,你流血了呢。”戚辰景假擔憂道。
容止手掌心,有鮮紅色的血滲出來。
珠子染了血,顏色妖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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