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67 更新時間：25-10-06 15:16
謝澪摁住自己的眉心揉了揉，冷靜下來。他這般在心裏喊道。
母親的遺體是他親手埋的。
他能確定，母親當時已經死了，隻是那時他太小了，不知道死亡的模樣，直到母親的身體開始腐爛……就連母親的墓碑都是他臨時用家中的破木做出來的。
你要他相信自己的母親用那副腐爛見骨的身軀從墳墓中爬了出來嗎？那他更願意相信是母親的魂魄被困在了那裏。
母親如果真的還活著…他下意識的去想，如果是真的，他一定要再見母親一次。
可再想下去，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就算母親還在，她也不會願意見到我的。”
所以，母親在不在都與現在的他無關緊要了……
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弱小的野孩子謝澪，而是萬劍宗親傳弟子謝澪。
他的這張永遠清冷麵孔是具有迷惑性的，很少有人能次次都察覺到他這張冷麵下的洶湧。
許弱水接觸他不過三四日，卻每次都能捕捉到他流露出的情感，對這方麵的感知力簡直異於常人。
“我說過你身上有禁製的對吧？”
許弱水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鬆下來，指尖在肩頸連接處畫著圈，帶來絲絲癢意，刺激的謝澪往旁挪了挪，他鬆下肩膀時，許弱水才繼續說了下去：
“情絲拔除後就再無自我情感，可他為何在拔除後多此一舉給你下禁製呢？”
“我發現啊，穎悟絕倫的萬劍宗天驕，居然一到自己身上就變成了個糊塗蛋。”
許弱水摟著他肩的手遊離到他的胸口處，那裏就是他的禁製所在。
謝澪神色如常，就算再多幾人，也隻會有許弱水看出了他極力壓製的不尋常。
明明是夏天，謝澪卻感覺陰冷徹骨，他道：“我的情絲沒有完全缺失。”
許弱水讚許的不行，一激動拍了一下他的胸口，拍得謝澪猝不及防咳了一下。
許弱水頂著謝澪幽怨的眼神，若無其事道：“你的情絲的確是被抽離了，但隻抽離了一部分。”
“另一部分就是這禁製所禁錮的東西。我們的首要目的也不是找全情絲，而是解開禁製，我需要知道禁製的施法全過程。”
謝澪感受到壓在他胸口的手刻意重了一份力，腦中浮現出醉酒後的幻境。
許弱水說那是他身體裏禁製的投放，那若是想知道當年的過程，無非就剩下兩個辦法，一是找到當年在場之人，二是通過禁製的投放讓謝澪身臨其境的看到。
但他想了半天也沒想通，那投放的前提是什麼？
“有前提否？”
謝澪背起放在一旁的佩劍，做好了隨時出發的準備。
許弱水撣了撣他的衣物，腔調委屈的道：“很遺憾的告訴你，上一次是我催加法術的結果，而現在，我還不知他的觸發條件。”
謝澪拍開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的手，也不想去糾結他當時的話術，道：
“既有法術可用，為何不用？”
許弱水猜到他會這麼說，嘖嘖抱怨了他句，道：“你以為你心旁那個禁製是白菜嗎？我想掰就能掰？”
縱使他的修為已經到了魔修的頂端，可謝澪那個禁製可是失傳已久的幽岩家術。
放眼整個魔修界，也隻有他能夠一人強開。
“嗯…嗯？”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推許弱水的腿，他低頭看去，是那隻跟在巫眉安身邊的小妖。
小妖紮起的小辮子翹翹的，注意到許弱水投來的目光，捏住他褲腿的手捏的更緊了，眼睛眨巴眨巴，道：“主人在殿外等候，俠士們聊完了就請快些前往。”
行吧，許弱水舒展了下身子，呃啊啊的亂喊一通後道：“我現在的確不知道，不過等這次出行到了地方，也許會有點收獲吧。”
許弱水伸懶腰的動靜太像著魔了，看得謝澪不著聲色的往旁邊移了一腳。
在謝澪的心中，許弱水的排名漸漸超過了霖回，變成了第一“可怕”的人。
許弱水也不知注意到沒，出門前自顧自就牽上了謝澪的手。謝澪先是瑟縮了下，又全然放鬆，任由他拉著自己。
他的體溫總是比自己的高出些，手心多數時候都是溫溫熱熱的。
這個冒失鬼也有好的一麵…謝澪偷偷在心裏想道，那就是當個人形暖水壺。
巫眉安坐在木箱上百無聊賴的玩著一把金粉扇子，扇麵用金線繡出一朵朵蓮花的輪廓，扇柄處搖晃著玉石流蘇，風格華美不俗，一看就價值不菲。
“妹兒啊，我們才一會沒見，你這行李怎麼還多了這麼一大箱。”
許弱水看著跟隨他們出來的小妖背著大包小包，巫眉安**底下還坐了一個大木箱，幹笑幾聲，再看他和謝澪，渾身上下就一柄劍。
謝澪從懷中掏出一張符，道：“行李這麼多難道就靠這小妖一人嗎？”
巫眉安翹著二郎腿，高慢道：“要不然養他們做甚，養他們吃閑飯來的嗎？”
小妖躡手躡腳的邊走邊觀察巫眉安的表情，生怕一個不小心讓她看不順眼。
謝澪沉穩道：“我這有一符，可用來收納物品。”
他是好心，但巫眉安不領情，立馬嗆道：“我需要你幫？”
都戳破臉說明白了，她也不再掩飾自己對謝澪身份的厭惡。
謝澪心下一笑，這巫小姐個性太強，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和她相處。
許弱水一秒看穿他的想法，上前一手刀劈在巫眉安的頭頂，說著教訓的話，語氣卻輕飄飄的，但還是有說教的意思：“放著符紙你不用，你要人肉搬運？要好好和人說話！”
巫眉安哎呀了幾句，煩得不行，她都已經長大了，許弱水還拿小時候這套來教訓她，她當然不樂意！
巫眉安不住揮手，把許弱水打得嗷嗷退後：
“不要再拿我當小孩了！！我自己有收納錦囊，為什麼還要用他那個破符！”
許弱水腦海中閃現出一些畫麵，他這才想起來。
巫眉安所說的收納錦囊，好像是他年輕時搗鼓出的小物什，有一年，他發現每次來夜幽林都能看到多的溢出小殿的閑置物品，就順手給了她，畢竟是個小姑娘，物品多些也正常。
巫眉安這十二年來，有一半的時間都是自己獨處，孩子是好孩子，但現在就是逼她好好說話，她說出口也會輕易變了味，就像現在這樣……
巫眉安跳下木箱，眼睛瞟向腳尖，她這些年又沒和別人相處過……
小女孩別扭的絞動著團扇的流蘇，道：
“…我的錦囊可能不太夠用，你的符借我用用。”
她其實…也想有朋友，可孤僻的性格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要想改怎麼會那麼輕易。
這已經是巫眉安能說出的最好聽的話了。
許弱水哭笑不得，這也怪他，養了她卻又不能時時刻刻陪著她，在巫眉安十二歲之後，大部分的時間就都是她一個人在這夜幽林中度過的……
謝澪大度包容，將手中符紙展開，對準要收起的包裹一扔，一句口訣，金光乍現，轉瞬間，地上的大小包裹就已消失不見。
許弱水站在謝澪麵前欲言又止，他猶豫著自己會不會說了太多次重複的話，謝澪卻玩起了預判：“我知弱水兄想說什麼”
他溫文爾雅，抿嘴笑著抬頭望許弱水道：“我的眼瞎了也還有心去辨識。”
巫眉安的確犀利，但凡事都要看本心，短暫的相處就能看出她內心的孤寂。
想要分辨謝澪是真心的還是假意的，隻需看他的嘴，客氣時是正常的淺笑，真心時會抿起嘴，這是許弱水觀察到的。
踏出夜幽林的第一步，林外的陽光曬在巫眉安的手上，原來這陽光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柔暖。
金灰揉進她的眼裏，她要開始自己的人生了。
巫眉安頭也不回的大步向前，她再也不要回到那暗不透光的從前，她要永遠沐浴在陽光下，如她夢裏看到的一樣。
旅途開始了，每個人都腳步輕鬆。
隻有謝澪，他腳下的每一步路都似是對他的淩遲。
夏天的太陽太大，巫眉安怕曬就坐上了馬車，而許弱水和謝澪則像家仆護衛一樣走在輦轎的兩側。
往常，謝澪會在旅途中欣賞每一分的風景，可現在，他再也無心風景。
每走一步，就離往昔更近一寸，他封鎖回憶不是膽小鬼的做法，而是冷靜分析下的結果，若回憶讓人痛苦，那人為何不能拋棄回憶？
他的日子還長，他還會有新的記憶填補空缺，他不需要令自己痛苦不堪的回憶和往昔。
“許弱水，我真的做錯了嗎。”
謝澪說出這話來，麵上的小表情也變多了，比如微微顫抖的睫毛，輕咬住的下唇瓣，他在害怕，害怕他真的做錯了什麼，他不能做錯事，沒人能允許他做錯事。
許弱水借著韁繩翻坐上車頭，摸摸嘴巴道：“這時候要是有酒就好了~嘴巴有些寂寞了。”
“我說你啊，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他躺在車梁上哈欠連天，砸吧嘴道：“就算做錯了又怎樣？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要是有人質問你，你就說”我要說我改了，是你沒看見，你又當如何？”，人活在這世上，就是要不要臉一點才能活得自在嘛。”
“哼，你以為誰都像你？沒皮沒臉的活了這麼多年，你早是老抽了。”
巫眉安用團扇的扇柄掀起簾子，話語聲清清楚楚從轎內傳出。
許弱水聞言大笑，爽利的笑聲也坐實了他的“沒臉沒皮”。
巫眉安將話頭轉向謝澪，“我與許弱水是同一想法，我不懂你們這些正人君子的小九九，但無論你做了多大的錯事，回頭，就是岸。”
扇柄抽離回去，擋光簾被放下。
她冷言冷語，說出的話在謝澪看來卻是一道擲地有聲的安慰。
謝澪的劉海在臉上投下陰影，咬唇的動作不注意間又加深了力道，他沉默的走著，陽光的灼熱感仿佛火燒。
許弱水眯眼盯著謝澪的側臉，陽光將他的臉分層，這是一趟專屬於孩子們的旅途，而他……
他在心裏笑笑，起到個陪伴引導的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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