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44 更新時間:25-10-17 19:58
這便是詔獄。
沈清漪和其餘女眷被粗暴地驅趕下車,押入大門。光線驟然暗去,一股混雜著黴爛、血腥和汙物腐敗的濃烈氣味撲麵而來,幾乎令人窒息。通道兩側是密密麻麻的鐵柵牢房,隱約可見其內蜷縮的人影,偶爾有鎖鏈拖地的嘩啦聲或壓抑的**傳來,更添幾分陰森。
她們被推進一間寬敞卻擁擠的牢房。地上鋪著發黑潮濕的稻草,牆角結著白霜,寒氣從四麵八方侵入身體。女眷們擠作一團,壓抑的哭泣聲和因寒冷而牙齒打顫的聲音此起彼伏。
沈清漪緊緊攙扶著母親。從被帶離府邸到現在,母親幾乎未曾言語,隻是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身體**地倚靠著清漪。
“娘,您撐住,一定要撐住。”清漪低聲在她耳邊說著,將自己單薄的外衫又往母親身上裹了裹,可那點微薄的熱量轉瞬就被牢房裏刺骨的寒冷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哐當一聲被打開。幾個獄卒走了進來,目光淫邪地在女眷們身上掃視,最終落在了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身上,包括清漪。
“你,你,還有你,出來!”為首的獄卒粗聲粗氣地點名。
女眷中頓時響起一片驚恐的嗚咽。被點名的女子瑟瑟發抖,向後縮去。
“官爺,求求你們,行行好……”一位年長的嬤嬤試圖哀求。
“滾開!”獄卒一把推開她,伸手就去拉扯一個嚇得麵無人色的少女。
“住手!”清漪將母親護在身後,猛地站起身。盡管臉色蒼白,她的眼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銳利,“我雖是待罪之身,曾經也是官宦家眷,你們怎敢這樣對我們!”
那獄卒被她的氣勢懾得一怔,隨即惱羞成怒,啐了一口:“官宦家眷?進了這詔獄,就是閻王殿裏的鬼!還敢擺小姐架子?”說著,便伸手要來抓她。
清漪下意識地後退,袖中那枚父親留下的銀針滑入掌心,針尖對外。若他敢用強,她絕不坐以待斃。就在這時,母親劉氏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掙脫了清漪的攙扶,踉蹌著擋在了清漪麵前,對著那獄卒嘶聲道:“別碰我女兒!”
她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決絕的淒厲。那獄卒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抗弄得一愣。
場麵一時僵住。另一個獄卒似乎覺得麻煩,拉了拉領頭那人的胳膊,低聲道:“頭兒,這幾個……上麵還沒過堂,鬧大了不好看。反正關在這裏,遲早……”那領頭的獄卒狠狠瞪了清漪一眼,目光在她倔強的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其他驚恐的女子,最終罵罵咧咧地揮揮手:“晦氣!等著,有你們好看的時候!”說罷,帶著人悻悻離去,重重關上了牢門。
危機暫時解除,牢房裏卻彌漫開更深的絕望。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開始。
清漪扶著母親重新坐下,感覺母親的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漪兒……”母親緊緊抓住她的手,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裏,聲音低得隻有她們兩人能聽見,“記住……記住你爹爹的話……活下去……沈家……沈家的冤屈……”
清漪重重點頭,喉嚨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夜深了,詔獄裏唯一的光源是通道裏間隔很遠,寒冷和恐懼折磨著每一個人,大多數人都蜷縮著昏睡過去,或是在半夢半醒間啜泣。
清漪毫無睡意,靠著冰冷的牆壁,將母親盡可能護在懷裏,想用自己的體溫為她驅散一點寒意。母親似乎平靜了些,呼吸微弱卻均勻。
然而,後半夜,清漪在朦朧中感到身邊一動。她猛地驚醒,發現母親不知何時已經輕輕挪開了身子,正借著通道裏微弱的光,背對著她,似乎在費力地撕扯著內衫的布料。
“娘?”清漪睡意全無,壓低聲音喚道。
母親的動作頓住了,卻沒有回頭。過了一會兒,她緩緩轉過身,將一件東西塞進清漪手裏。那是一小塊白色的細棉布,邊緣被撕裂,帶著母親的體溫。
“收好……別讓人看見……”母親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讓清漪心慌。
清漪下意識地握緊那塊布,觸手處似乎有些濕潤黏膩。她心中猛地一沉,正要借著微光去看,母親卻已經轉過身,麵向牆壁,整理著自己略顯淩亂的頭發和衣襟,動作緩慢而鄭重。
“娘,您……”清漪的不安達到了頂點。
母親沒有回答,整理好儀容後,她回過頭,最後看了清漪一眼。那眼神複雜到了極致,有無盡的眷戀,有深沉的痛苦,有難以言說的屈辱,但最終沉澱下來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然。
“漪兒,”她輕聲說,嘴角甚至努力向上彎了彎,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更讓人心疼,“好好活著。”說完,她不等清漪反應,便扶著牆壁,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朝著牢房角落裏那根支撐頂部橫梁的、碗口粗的木柱走去。
清漪腦中嗡的一聲,瞬間明白了母親要做什麼。她想要衝過去,身體卻像被釘住一般動彈不得,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
隻見母親解下了腰間的衣帶,那是一條素色的綢帶。她踮起腳,費力地將帶子拋過那根橫梁,打了個死結。
“不——娘!不要!”清漪終於嘶喊出聲,猛地向前撲去。
母親最後回頭看了她一眼,隨即毫不猶豫地將頭伸進了那個繩套,雙腳蹬開了墊腳的碎磚。
她的哭喊驚醒了牢房裏其他人。女眷們看到懸掛在梁下的身影,頓時發出驚恐的尖叫,牢房裏亂作一團。
清漪癱軟在地,手腳並用地爬到柱子下,徒勞地想要抱住母親已然懸空的雙腿,想要把她托舉下來,可她的力氣太小了。母親的身體在她指尖前微微晃動著,帶著一絲餘溫,卻已沒了生機。
獄卒被驚動,罵咧咧地跑來,打開牢門,看到情形也愣了一下,隨即不耐煩地咒罵著,上前割斷了衣帶,將母親的屍體放了下來,隨意地拖到一邊。
“娘的……真會找麻煩!”獄卒檢查了一下,確認已死,便招呼人來準備將屍體抬走。
清漪撲在母親尚有餘溫的身體上,淚水如同決堤般湧出,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她緊緊抱著母親,不讓獄卒將她拖走。
“滾開!死了幹淨!”獄卒粗暴地推開她。
在推搡中,清漪一直死死攥在手裏的那塊布掉落在地。她下意識地看去,借著獄卒舉著的火把光芒,她看清了——那並非純白的布料,上麵用深褐色的、已然幹涸的液體,寫著三個扭曲卻清晰的字:
毋忘沈家冤。
那是血。是母親咬破手指留下的血書。
一瞬間,極致的悲痛如同冰水般澆遍了全身,凍結了她的淚水,也凍結了她所有的軟弱。她看著母親被如同垃圾般拖走的屍體,看著地上那方染血的白布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將那塊血書緊緊攥回手心。然後,她抬起頭,看向詔獄那不見天日的、黑沉沉的頂壁。
玉已碎,宮將傾。從此刻起,她不再是沈家嬌養的女兒沈清漪……而是從詔獄汙濁與母親鮮血中爬出來的、隻為複仇與真相而活的幽靈。
不知又過了幾日。當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時,清漪和剩下的女眷被帶出了牢房。她們沒有被帶去公堂,也沒有見到任何主審官員,隻是被押到一間燈火稍亮的刑房外。裏麵傳來皮鞭抽打和模糊的悶哼聲,空氣裏鐵鏽味濃得令人想吐。
清漪垂著頭眼睛死死的盯著地,母親逝去的悲痛還未散去,她心中那根支柱徹底崩塌了。
一個穿著低級文官袍服的人從裏麵走出來,手裏拿著聖旨,臉上帶著不耐煩。他瞥了一眼麵前這群女眷,聲音煩躁地宣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沈敬堂犯大不敬之罪,現已畏罪自盡。沈家男丁,流放三千裏;女眷眷屬,沒入宮廷為奴。欽此。”
畏罪自盡?
清漪腦袋嗡嗡的一片響,聲音止不住顫抖,幾乎站立不住。父親那樣一個人,怎麼可能畏罪自盡?絕對不可能,肯定有人陷害!
她猛地抬起頭,想要嘶喊,想要質問,卻被身旁一個同樣麵如死灰的嬸母死死拉住胳膊,指甲掐進了她的肉裏。嬸母對著她,無奈地搖了搖頭,眼中是恐懼和哀求。
沒有審訊,沒有辯白,甚至沒有讓她們見父親最後一麵。一樁涉及嬪妃、抄家滅門的大案,就這樣以沈敬堂的“自盡”結束了。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審訊”。不過是走個過場,原來父親早就……
清漪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低下頭。
那文官看都不看她們,念完聖旨便揮揮手,示意獄卒將人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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