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狹路相逢第一】

章節字數:3779  更新時間:25-11-15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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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三月的隴西,風依舊是幹的,留不下半分水分,隻餘下沙土的氣息,刮在臉上粗糲生疼。

    天地間隻是一片昏黃,日頭懸在天上,散發著強光,照得涼州城斑駁的城牆顯得愈發滄桑。

    師逸欽戴著沉重的木枷,鐵鏈在腳下拖行,發出刺耳的聲音,每一步都帶起飛揚的塵土。

    他微微眯著眼,幹燥的風刺得他眼睫生疼,視線有些模糊的看著這座西北邊的重鎮,也是即將囚禁他餘生,或許,也是他如今唯一能尋到一線生機的地方。

    城門口有些稀疏的行人,見到他們這一行押解的隊伍,都遠遠避開,投來或是好奇或是畏懼的目光。街麵寂靜,偶爾有幾個攤販守著寥寥無幾的貨物,也都是一副被風沙與貧困磨去了所有精神的懨懨神色。

    這就是涼州,被那些繁華之地視為蠻荒苦寒的流放之所。而他,師逸欽,昔日驍王府鮮衣怒馬,名動京華的世子爺,如今便是這流放之徒中的一員。

    “罪王餘孽,還不快走。”身後的差役不耐煩地推搡了他一把,力道粗魯。

    師逸欽一個趔趄,腳下鐵鏈嘩啦亂響,他猛的攥緊了拳頭,木枷的邊緣硌在鎖骨上,帶來一陣陣痛。但他終究沒有回頭,也沒有發作,隻是將本就挺直的脊背,繃得更緊。

    那日的血與火,仿佛還在眼前。

    禁軍衝入王府時猙獰的麵孔,母妃自縊前最後那哀傷而不舍的一瞥,父王在獄中“病故”的噩耗……家破人亡的痛苦,流放路上屈辱,早已將那個明朗的少年從內到外徹底的碾碎。

    就在這時,城門口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一隊身著官服的人影出現在那裏,與周遭破敗的景象格格不入。為首之人,身著靛青官袍,身姿挺拔,在一片混雜的底色中,顯的格外醒目。他並未坐在轎中,而是靜立等候,目光平靜地望了過來,落在了師逸欽的身上。

    柳世承,年僅二十四歲的涼州知府。

    關於這位年輕知府的傳聞,他在路上聽了不少——少年得意,連中三元,深得帝心,本是翰林院清貴前程,卻偏偏自請來這苦寒之地。到任後,據說愛民如子,風評極好,涼州百姓甚至私下稱其為“柳青天”。

    可師逸欽不信。

    他父王驍王師克己,當年不也是名揚四海,軍功赫赫,被萬民稱為國之柱石,可最後呢,一紙“叛國”的誣陷,便是身敗名裂,闔府傾覆家毀人亡。這世道的好名聲,往往是最催命的。

    差役顯然也認出了來人,態度瞬間變得諂媚,慌忙上前行禮,“小的參見知府大人。”

    隨後那差役又轉過身,粗魯地按住師逸欽的肩膀往下壓,嗬斥道,“放肆,還不快拜見知府大人!”

    師逸欽的脊背依舊挺直,不肯彎下分毫。拜見?他憑什麼要拜這朝廷的官?皇帝的臣?他師家滿門的屍骨還未寒。

    預想中的斥責並未到來。

    一雙骨節分明,修長溫熱的手,輕輕扶住了他被差役強壓的胳膊,師逸欽不明所以。下一刻,那副沉重的,陪伴了他數千裏路的木枷竟被那人熟練地卸下,“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砸起一片塵土。

    突如其來的輕鬆讓師逸欽晃了一下,被枷鎖磨破的肩頸傳來一陣刺痛。他猛地抬頭,正正對上那雙眼睛。

    柳世承的眸子顏色很深,似古井無波,窺探不到底。那一片沉靜下情緒,複雜得讓人看不透,猜不明。

    “一路辛苦了,逸欽世子。”柳世承的聲音清朗溫和,“府中備了薄宴,聊為洗塵。”

    世子,這個早已被剝奪,沾滿血汙的稱呼,從這位朝廷命官口中如此自然地喚出,帶著一種荒謬的平和。師逸欽心中瞬間拉起最高的警惕,好一個儒雅隨和的柳知府,這明顯是場精心安排的下馬威。

    他抿緊唇,一言不發,隻是用那雙孤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柳世承,試圖從那完美的麵具上找出一絲裂縫。

    柳世承卻裝全然不知他目光中的敵意,隻是淡淡地對差役吩咐道,“人既已送到,你們便可回去交差了。後續事宜,本官自會處置。”

    差役們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行禮退下。

    柳世承這才轉向師逸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姿態無可挑剔,“世子,請隨我來。”

    師逸欽站在原地,腳下仿佛生了根。前路是龍潭虎穴,身後是荒漠戈壁,他已無路可退。

    仇恨在胸腔裏燃燒,求生與複仇的本能卻在嘶吼,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能等到平冤昭雪的那一日,才能讓仇人付出代價!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沙土味的空氣,終於向前邁開了腳步,鐵鏈在腳下再次發出刺耳的聲響,跟上了那抹靛青色的身影。

    柳世承並未乘坐車轎,而是與他一同步行。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穿過涼州城冷清的街道。靛青官袍與破爛囚衣,形成一幅詭異而又和諧的畫麵。

    師逸欽默默觀察著沿途的一切。城鎮的布局,百姓的衣著神態,巡邏兵士的精神麵貌等等,這是他未來可能需要利用的環境,他須盡快熟悉。同時,他更多的注意力,始終聚焦在前方那個挺拔的背影上。

    柳世承的步伐很穩,不快不慢,似乎刻意在照顧他腳戴鐵鏈的不便。他的背影在師逸欽看來,藏著太多秘密。

    他為何自請來涼州,是真如傳聞中一心為民,還是另有圖謀?

    他如此禮待我這個“罪王之子”,是出於上位者的偽善,還是想籠絡人心?

    他方才卸枷的動作,為何那般熟練,一個文官……

    無數個疑問在師逸欽腦中碰撞。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不算奢華卻氣象森嚴的府邸出現在眼前。黑底金字的“柳府”牌匾高懸,門前石獅靜立。

    步入府門,繞過影壁,景象與外麵的荒涼截然不同。雖無雕梁畫棟的奢靡之氣,但亭台樓閣布置得錯落有致,草木雖非名品,卻也修剪得整齊,透著一股清雅的書卷氣。

    晚宴設在後院一處近水的小花廳。廳內陳設簡潔,幾盞燭台點亮,驅散了西北傍晚的寒意。桌上菜肴並不鋪張,但看得出用了心思的,幾樣隴地特色的菜式,配著幾壺當地特產的金薇酒。

    “世子請坐,”柳世承率先落座,姿態閑適,仿佛招待的並非是流放之徒,而是久別重逢的老友。

    師逸欽沉默地坐在他對麵,燭火跳動,映照著柳世承溫和的側臉,和他自己一身狼狽的破爛囚衣。

    侍女上前斟酒,清冽的酒香彌漫開來。

    柳世承舉杯,語調平和,“隴西苦寒,自是不比京城。這金薇酒雖非名釀,卻性烈醇厚,倒也不錯。世子一路勞頓,飲一杯暖暖身子,去去寒氣吧。”

    師逸欽看著杯中晃動的琥珀色液體,沒有動。他父王好酒,王府地窖裏曾藏盡天下美酒,他自幼耳濡目染,是品酒的行家。可如今,酒對他如今而言,隻是麻痹神經的工具。

    他端起酒杯,沒有看柳世承,仰頭一飲而盡。液體滑過喉嚨,一路燒灼到胃裏,也燒灼著他積攢數日鬱氣。

    柳世承似乎並不在意他的沉默與失禮,自顧自地淺酌一口,開始引經據典與他搭話。從涼州的風土人情,到西北的邊防局勢,再到一些無關緊要的詩詞典故。他知識淵博,言語間既不顯得賣弄,也不會讓人感到被冷落。

    師逸欽卻隻是沉默地喝著酒,一杯接著一杯。任由那烈酒在體內彙聚衝撞。他需要這酒,需要它來維持表麵的平靜,也需要它來壯膽。

    酒過三巡,師逸欽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他佯裝醉意,眼神開始迷離,身體微微搖晃,步履不穩的站起身,湊到柳世承身邊。

    “柳大人……”他幾乎是貼著對方的耳廓,聲音含糊,帶著濃重的酒氣,眼底卻是一片清明,“人人都道……道大人是坦蕩君子……愛民如子啊……可是……”

    他刻意頓了頓,感受到柳世承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心中冷笑,繼續用那種醉醺醺的,卻又字字清晰的語調低語,“……可是您書房……那東牆第三排書架後的暗格裏……那些來自京城的……密信……又……又作何解釋。”

    他清晰地看到,柳世承執著酒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雖然隻是瞬間的凝滯,但師逸欽捕捉到了。廳內原本舒緩的絲竹聲,侍女輕柔的腳步聲仿佛在瞬間遠去,花廳裏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

    那是他流放路上,花費了極大代價,從一個曾是京城梁上君子的流放犯口中撬來的秘密。他原本並不完全確信,此刻,卻成了他投石問路的第一顆石子。

    片刻的靜默後,柳世承側過頭,看向幾乎趴在自己肩頭的師逸欽,勾起一抹極淺淡的弧度,半開玩笑般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師逸欽眉梢。

    “世子爺怕是醉得不輕,開始說胡話了。隴南風沙大,有時……確實是會迷了人的眼。”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帶著一絲無奈的縱容,像是在安撫一個耍酒瘋的孩子。

    師逸欽也咧開嘴笑了,順勢退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抓起酒杯,嘟囔著,“是醉了……這酒……夠勁……”

    他不再言語,心中卻已篤定——這位柳知府,絕非表麵那般。那暗格與密信,恐怕真的存在。而他似乎在這絕望的困局中,抓住了一給絕佳的機會,或者說,是一根不知通往複仇還是死亡的蛛絲。

    宴席在一種看似和諧,實則暗流洶湧的氣氛中結束。

    因暫無落腳處,師逸欽被柳世承“好意”地留宿在柳府西廂的一處僻靜小院。彼此心照不宣,這名為照拂,實為監視。

    躺在陌生的床鋪上,師逸欽睜著眼,望著窗外隴西清冷的月光。身體的疲憊到了極致,精神卻異常興奮。柳世承那雙難辨的眼睛,卸枷時指尖的溫度,宴席上溫和卻滴水不漏的應對,還有那關於暗格密信的試探與回應,一幕幕在他腦中重複。

    涼州的第一夜,注定無眠。前路危機四伏,但他知道,從踏入這座府邸開始,他與柳世承之間那場無聲的博弈,已經開始了。

    

    柳世承負手立於窗前,望著同一輪月亮。他早已換下官袍,一身青白常服,更顯得身姿清瘦。臉上宴席間的溫文笑意早已褪去,隻剩下沉靜的思索。

    他攤開手掌,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卸枷時,觸碰到那年輕人僵硬臂膀的觸感,以及那冰冷鐐銬的寒意。

    “師逸欽……”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側臉在燭光與下明明滅滅。

    確實,與傳聞中那個明朗豪氣的驍王世子判若兩人了。那雙眼裏的警惕,仇恨,桀驁,幾乎要凝成實質。

    是個麻煩,一個處理不好就可能引火燒身的大麻煩。

    但……

    柳世承的指尖輕輕敲著窗欞。

    或許,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契機。

    他想起離京前那人的囑托,想起這涼州看似平靜水麵下的暗流湧動,又想起師逸欽在宴席上那句看似醉話,實則精準無比的試探。

    這個“罪王餘孽”,比他預想的,要聰明,也更要命。

    他緩緩關上了窗,將清冷的月光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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