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73 更新時間:25-11-26 10:46
武德五年,中秋。
長安城內燈火如晝,朱雀大街兩側桂子飄香,但真正的盛宴在太極宮中。
麟德殿內,觥籌交錯,絲竹盈耳。
皇室宗親、勳貴重臣依序而坐,每人案前皆陳列著應節的月餅、瓜果和肥美的螃蟹。
殿中央,教坊司的舞姬隨著霓裳羽衣曲,翩躚起舞,水袖翻飛,試圖用這太平歌舞掩蓋朝堂之下的暗流洶湧。
靖遠侯徐烈的位置被安排在武將勳貴的前列,僅次於幾位宗室親王和元老。這個位置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信號。
他身著禦賜的紫袍,腰懸金魚袋,麵容平靜,偶爾舉杯與相鄰的官員致意,目光卻始終保持著三分疏離。
自那日朝堂發瘋及沐休日被單獨召見後,他已成為各方勢力眼中一個極其特殊且難以定義的存在。
宴會的氣氛看似熱烈,實則每一聲笑語背後都藏著試探。
太子李建成作為儲君,代皇帝向眾臣敬酒,走到徐烈案前時,特意停留,笑容溫煦如春風。
“尋呈,近日可還習慣長安水土?若有任何需求,盡管遣人來東宮知會一聲。”
李建成言語間的拉攏之意,比之前含蓄,卻更顯迫切。
徐烈起身,恭敬卻不失分寸地回應:“謝殿下關懷,臣一切安好,唯盡心事而已。”
他將酒一飲而盡,姿態標準得無可挑剔,卻也堵住了太子後續更深入的話語。
片刻,秦王李世民端著酒杯走來,他並未多言,隻是與徐烈輕輕一碰杯沿,玄色蟒袍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
他眼神深邃,低聲道:“侯爺近日清減了,可是京中事務繁雜?”
這話看似關心,實則點出徐烈身處漩渦中心的處境。
徐烈微微頷首:“勞殿下掛心,些許瑣事,不足掛齒。”兩人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世民需要的,至少是目前徐烈不倒向東宮,而徐烈給出的,正是這種模糊的保證。
就連齊王李元吉,也端著酒杯,皮笑肉不笑地過來,語氣帶著幾分挑釁:“靖遠侯,那日朝堂之上,好一手彈劾。本王禁足三日,倒是清靜,還得謝謝侯爺了?”
徐烈麵色不變,舉杯道:“殿下言重了,臣隻是據實而言。殿下若能因此靜思己過,於國於己,皆是幸事。”
他這話軟中帶硬,讓李元吉碰了個軟釘子,冷哼一聲,悻悻而去。
歌舞升平之下,是無數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蛛網般纏繞在徐烈周圍,衡量、揣測、忌憚。
他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頭,漣漪擴散,攪動了原有的平衡,也讓隱藏的礁石露出了水麵。
酒過三巡,月至中天,清輝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入殿內。
李淵似乎興致頗高,多飲了幾杯,麵色微紅。他擊掌暫停了歌舞,殿內頓時安靜下來。
“今日中秋佳節,月圓人團圓。”
李淵聲音洪亮,帶著一絲酒意,目光掃過全場,“朕與諸位愛卿,共看盛世,心中甚慰。趁著酒興,朕要賞賜幾位有功之臣!”
內侍高聲唱喏,早有準備的賞賜被一一抬上。
賜予房玄齡、杜如晦的是禦筆親題的字畫,彰顯文治;賜予李神通、裴寂等元老的是加封食邑,榮寵依舊;賜予太子和秦王的,則是名貴的玉璧和古籍,既有期許,也有勉勵,更暗含製衡。
最後,李淵的目光落在了徐烈身上,殿內所有人的心也隨之提了起來。
“靖遠侯,徐尋呈。”
李淵的聲音放緩了些許,帶著一種不同於對待他人的語氣,那裏麵混雜著追憶、倚重,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感。
“你自晉陽起兵便追隨朕,南征北戰,功勳卓著。鎮突厥,揚朕朝威。朕,一直記在心裏。”
他頓了頓,內侍捧上一個覆蓋著明黃綢緞的托盤。
李淵親手揭開綢緞,托盤上並非眾臣預想中的金銀珠寶,也不是加官進爵的詔書,而是一枚造型古樸的紫金龍符。
龍符不過巴掌大小,卻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威嚴,在燭光下流轉著暗沉的光澤。
“此紫金龍符,如朕親臨。”李淵的聲音清晰地傳遍大殿,引起一片低低的驚呼。
“朕將此符賜予你。”李淵看著徐烈,目光深邃,“望你持此符,謹守臣節,護我大唐邊疆安寧,保境安民,不負朕望。”
這份賞賜,遠超常規。它代表的不是財富,不是虛名,是實實在在的信任和權力。
一時間,殿內眾人神色各異。
太子黨麵露憂色,秦王陣營眼神複雜,中立者暗自咋舌。
將如此重器賜予一個並非宗室、且行事看似乖張的武將,陛下此舉,用意何其深也。
是真正的信任,還是將他推向更熾烈的火爐?
徐烈麵色不顯,心中亦是震驚。
他立刻離席,行至禦階之下,撩袍跪倒,雙手過頂,接過那枚沉甸甸的龍符。符節入手冰涼,卻仿佛燙手一般。
他深吸一口氣,道:“臣,徐尋呈,謝陛下天恩!陛下信重,臣萬死難報!必以此符為誓,恪盡職守,護衛大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的聲音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宴會在這石破天驚的賞賜中接近尾聲。
眾臣懷著複雜的心情謝恩告退。
徐烈手握紫金符節,在無數道意味難明的目光注視下,走出麟德殿。
夜風拂麵,帶著桂花的冷香,他卻感覺手中的符節重若千鈞。
然而,就在他即將走出宮門時,一名老內侍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邊,低語道:“侯爺留步,陛下在甘露殿,請您過去一趟。”
徐烈心中了明,真正的戲,恐怕現在才開始。
他點了點頭,跟隨內侍,穿過重重宮闕,走向那帝王最深的住所。
甘露殿內,燈火通明,卻比麟德殿多了幾分清冷和肅穆。
李淵已換下宴會的吉服,穿著一身寬鬆的常服,坐在書案後,麵前攤著一幅巨大的疆域圖。
他臉上的酒意似乎褪去不少,眼神恢複了帝王的清明與銳利,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臣,徐尋呈,參見陛下。”徐烈再次行禮。
“平身吧。”李淵指了指旁邊的坐榻,“坐。方才宴上人多,有些話,不便多說。”
內侍奉上兩杯醒酒茶,便悄然退下,殿內隻剩君臣二人。
空氣中彌漫著龍涎香和墨汁混合的氣息。
李淵沒有看徐烈,目光依舊停留在疆域圖上,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北方的邊境線,那裏標注著突厥各部族的勢力範圍。
“尋呈,”
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你說,這大唐的江山,真的穩固了嗎?”
徐烈沉默片刻,謹慎答道:“陛下登基五年,四海賓服,萬國來朝,江山已然穩固。然,北有突厥狼子野心,西有吐蕃,內裏……亦需休養生息。可謂穩固之中,仍有隱憂。”
“隱憂……說得好。”李淵抬起頭,目光直視徐烈。
“最大的隱憂,不在外,而在內。”他這話,幾乎已是挑明。
“朕給你的龍符,你可知其重?”
“臣知道。此乃陛下信重,亦是千斤重擔。”
李淵的聲音低沉下來。
“一把鋒利的雙刃劍。用得好,可護國衛民;用不好,則會傷及自身,甚至……動搖國本。”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那輪皎潔的圓月,月光灑在他已顯斑白的鬢角上。
“今日朕賞你,明日彈劾你的奏章,便會如雪片般飛來。他們會說你恃寵而驕,說你手握重器,心懷叵測……那些話,會很難聽。”
李淵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孤寂,“朕給了你權力,卻也給了你無盡的麻煩和危險。”
徐烈靜靜聽著,心中明了。
李淵這是在告訴他,賞賜的背後,是更嚴峻的考驗和更孤立的處境。
徐烈歎了口氣,直直的跪下。
“陛下…臣,不怕。您給予臣的,臣何時拒過。”
良久,李淵轉過身,臉上不再是帝王的威嚴,而是一種近乎於……無奈和坦誠的神情。
他走回徐烈麵前,看著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少年將領,眼神複雜。
“尋呈,”他喚著他的名字,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切,“朕知道,朕也知道…五年來,苦了你。但是朕沒辦法,那些不被世俗知曉的感情…朕隻能偷偷的藏著。”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語,最終化作一聲輕輕的歎息。
“朕是皇帝,但帝王……有太多的不可做也不能做的事情。”
“朕給不了你安穩太平,給不了你一次正大光明的愛,甚至……朕可能連一個能護你周全的承諾都給不了。”他的聲音裏透著一絲藏不住的愛意和蒼涼。
這些話,已近乎帝王的心扉之言,充滿了身為君王的無奈和痛苦。
他看著徐烈,目光深沉如夜:“朕能給你的,隻有這個龍符和兵權,隻有這份看似風光,實則燙手的權力。”
“徐烈,朕給不了你其他的……隻有這個,朕給得起。”
這句話,重重地敲在徐烈的心上。
它不再是純粹的帝王心術,不再僅僅是製衡與利用,裏麵摻雜了太多複雜難言的東西。
有對徐烈的愧疚,有對如今局勢的無力,有一種在權力頂峰卻深感束縛的悲哀。
他能給予極致榮寵,也能賦予生殺大權,卻給不了一個純粹的、安穩的未來。
他將最危險的武器交給了他認為最不會用它來傷害李唐江山的人,同時也將最沉重的枷鎖,套在了這個人的身上。
徐烈站起身,再次深深一揖。
這一次,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陛下之心,臣明白。臣,怎會怪您,這李唐的江山,臣替您守著。”
李淵看著他,眼中似乎有微光閃爍,最終,他點了點頭,揮了揮手:“去吧,夜深了。再多留,會傳出太多風言風語,對你的名節不好。”
徐烈躬身退出甘露殿。手握那枚紫金龍符,走在寂靜的宮道上,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李淵那句,隻有這個,朕給得起。如同烙印,刻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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