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83 更新時間：25-12-06 12:45
舞台的燈光，灼熱得如同正午的太陽，將林序眼中所見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不真實的光暈。台下，是黑壓壓的、望不到盡頭的人群，他們的麵孔在強光之外模糊成一片流動的陰影，隻有偶爾閃動的相機快門，像夜空中疏離的星。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壓迫著他的耳膜，以至於主持人那通過高保真音響傳出的、字正腔圓的聲音，也像是從遙遠的水底傳來，帶著扭曲的嗡鳴。
“……獲得本屆”未來社區”創新設計大賽金獎的是——”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個音節都像重錘，敲擊在在場每一個決賽團隊的心上。林序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頭部，心跳聲在胸腔裏擂鼓般放大，幾乎要掩蓋掉外界的一切聲響。他下意識地側頭，看向身旁的周宇和孫薇，他們的臉色同樣蒼白，緊抿著嘴唇，眼神死死地盯著主持人手中的那個金色信封。
他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細微的刺痛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證明自己還清醒的憑據。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無數碎片般的畫麵：王教授嚴厲的批評、蘇晴學姐鼓勵的笑容、沈閱老板審視的目光、團隊通宵達旦時教室裏不滅的燈火、顧雲深在咖啡館裏那雙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眼睛……還有，那張在決賽前一刻收到的、映著城市夜色的“加油”。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掙紮，所有的期待與不安，都凝聚在這決定性的瞬間。
“……江市大學，”序·集”團隊！”
轟——！
名字被念出的那一刻，林序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一道強烈的電流擊穿，瞬間一片空白。耳邊炸開的，是震耳欲聾的掌聲、歡呼聲，以及周宇幾乎破了音的狂吼和孫薇帶著哭腔的尖叫。刺目的追光燈猛地聚焦在他們三人身上，將他因極度震驚而略顯呆滯的表情，毫無保留地投射到舞台後方巨大的屏幕上。
他贏了？他們……是金獎？
巨大的、純粹的喜悅，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爆發，席卷了他全身每一個細胞。他幾乎是機械地被周宇和孫薇一左一右地抱住，三個人在舞台中央踉蹌著擁抱在一起，語無倫次地重複著“我們贏了！”“真的是我們！”。之前所有的壓力、疲憊、自我懷疑，在這一刻，都被這巨大的成功衝刷得無影無蹤。
他被簇擁著，走向舞台中央。聚光燈跟隨著他們的腳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一位須發皆白、氣質儒雅的老者——正是曾在微博上點評“有點意思”的李維教授——微笑著將沉甸甸的金色獎杯遞到他的手中。獎杯冰冷的觸感，與掌心因激動而滲出的滾燙汗水交織在一起，帶來一種無比真實的灼熱感。
“年輕人，想法很好，做得也很紮實。”李維教授握著他的手，慈祥的目光中帶著讚許，“繼續努力，未來的路還很長。”
“謝謝李教授！謝謝！”林序深深地鞠躬，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明顯的顫抖。他舉起獎杯，金色的光芒在燈下閃耀，台下是如同潮水般的掌聲和閃爍不停的鏡頭。這一刻，他站在了夢想的聚光燈下，接受著來自最高舞台的認可。
頒獎典禮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落幕。後續的流程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他們被媒體記者團團圍住，刺眼的閃光燈下，各種各樣的問題撲麵而來。
“林序同學，獲得金獎此刻的心情如何？”
“你們的”序·集”項目最大的創新點是什麼？”
“李維教授的肯定對你們意味著什麼？”
“未來有將項目落地的計劃嗎？”
林序努力保持著鎮定，與周宇、孫薇一起，應對著媒體的長槍短炮。他盡量讓自己的回答顯得條理清晰、不卑不亢，但內心那澎湃的激動，依舊讓他的語調比平時高亢了幾分。他能感覺到周圍其他參賽團隊投來的目光，有真誠的祝賀，有複雜的羨慕，或許，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
好不容易從媒體的包圍圈中脫身，又被大賽組委會的工作人員引薦著，與幾位重要的評委和業界嘉賓進行簡短的交流。每個人都對他們說著鼓勵和期待的話，遞過來的名片上，印著一個個如雷貫耳的公司或機構名稱。這一切，都讓林序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仿佛兩個小時前，他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學生，而現在，卻已然置身於一個曾經遙不可及的圈子邊緣。
“序哥！你看那邊！”周宇忽然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聲音壓抑著興奮，指向宴會廳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
林序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刹那間，周遭所有的喧囂、光影、人群，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抽離。他的世界，在那一刻，驟然縮小，隻剩下那個角落，和那個立在窗邊的身影。
顧雲深。
他穿著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裝，比之前在咖啡館見麵時更加正式，身姿挺拔如鬆，與周圍喧鬧慶賀的人群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他沒有看向領獎台的方向，也沒有參與任何交談，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手中端著一杯香檳，目光落在窗外北京璀璨的夜景上。側臉的線條在宴會廳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比記憶中更加清晰，也更加……疏離。
他怎麼會在這裏？
林序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攥緊了，隨即又開始失控般地狂跳起來。獲獎的狂喜尚未褪去，此刻又混雜了巨大的驚訝、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隱秘的期待。
他甚至來不及和身邊的隊友多說一句，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幾乎是著了魔般地向那個角落走去。他的腳步有些發虛，穿過熙攘的人群，耳邊的歡聲笑語變得模糊，隻有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鼓點般敲擊在耳膜上。
直到走到距離顧雲深隻有幾步之遙的地方，林序才仿佛驟然驚醒，停住了腳步。他該如何開口？說什麼？感謝他來看決賽？感謝他之前的指導？還是……
就在他躊躇不前時，顧雲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靠近，緩緩轉過身來。
他的目光，如同之前每一次交流時那樣，平靜、深邃，帶著慣有的審視感，落在了林序身上。那眼神，像是能穿透他此刻因興奮而泛紅的臉頰，看進他內心深處尚未平複的波瀾。
“顧……顧學長。”林序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的幹澀，“您……您怎麼來了？”
顧雲深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視線在林序手中緊握的金色獎杯上短暫停留了一瞬，然後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正好在北京出差。”他的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什麼情緒，仿佛出現在這裏，真的隻是一個巧合。“恭喜。”
簡單的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卻比之前所有華麗的讚美和祝賀，都讓林序感到一種沉甸甸的分量。這不僅僅是恭喜他們獲獎，更像是一種……對他這段時間以來所有努力和成長的，一種無聲的鑒證。
“謝謝您！顧學長！”林序激動地，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獎杯往前遞了遞，像一個急於向師長展示成績的孩子，“如果沒有您……”
“這是你們團隊自己努力的結果。”顧雲深打斷了他，語氣依舊冷靜，甚至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仿佛要將自己從這份功勞中剝離出去。“我並沒有做什麼。”
他越是如此，林序心中的感激和那份難以名狀的情感就越是洶湧。他想說，您做了很多，您指引了方向，您指出了致命的缺陷，您在最關鍵的時刻推了我們一把……但這些話堵在喉嚨裏，在對上顧雲深那雙似乎能看透一切、並且拒絕一切過度情感渲染的眼睛時，竟一句也說不出來。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短暫的沉默。宴會廳的喧囂仿佛被隔絕在外，形成一個微妙而安靜的氣場。
“決賽的表現，比我想象中要穩定。”顧雲深忽然再次開口，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掃過林序依舊因為激動而微微發亮的眼睛，“至少，沒有因為緊張而忘記最重要的邏輯線。”
這算是……誇獎嗎？林序有些不確定地想。來自顧雲深的評價，總是這樣，吝嗇於直接的讚美，卻又在細微處給予肯定。
“後麵有什麼打算？”顧雲深話鋒一轉，問道。
“打算？”林序愣了一下，老實回答，“先回學校……然後，可能按照您之前給的備賽建議，繼續深化方案，看看有沒有落地的機會……”
“隻是這樣？”顧雲深微微挑眉，那眼神仿佛在說，一個全國金獎，難道隻是為了回學校繼續做學生項目？
林序被他問得有些窘迫。獲獎的狂喜過後，對於未來，他確實還沒有清晰具體的規劃。
看著林序有些茫然的表情，顧雲深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情緒。他端起手中的香檳，輕輕晃動了一下，卻沒有喝，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燈火闌珊的都市。
“雲深科技，下半年會啟動一個麵向優秀在校生的”晨曦”實習計劃。”他的聲音不高，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主要參與前沿的用戶體驗研究和創新項目孵化。如果有興趣，回學校後，可以把簡曆和作品集發到官方郵箱。”
說完，他沒有再看林序，將杯中那未曾動過的香檳，隨手放在了旁邊的窗台上。
“我還有個會。先走了。”
然後，不等林序有任何反應，他便轉身，步履沉穩地穿過人群，那挺拔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宴會廳出口的光影交錯處。
顧雲深離開了。
來得突然，走得幹脆。
林序獨自站在原地，手裏還捧著那尊沉甸甸的、象征著最高榮譽的金色獎杯，可他的心神，卻已經完全被顧雲深臨走前那幾句輕描淡寫的話所占據。
雲深科技……“晨曦”實習計劃……
這幾個字，像是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遠比剛才獲得金獎時還要洶湧澎湃，還要讓他心神震蕩。
去顧雲深所在的公司實習？近距離地接觸他工作的環境，參與他主導的項目？這……這可能嗎？
一種巨大的、難以置信的**，混合著強烈的向往和一絲本能的怯意，在他心中瘋狂交織、衝撞。這不再是隔著網絡和偶爾會麵的指導，而是真正地進入他的世界，他的軌道。
周宇和孫薇這時也找了過來。
“序哥，你剛才和誰說話呢？看著背影好像有點眼熟……”周宇好奇地問。
“是……顧學長。”林序喃喃道，目光依舊望著顧雲深離開的方向。
“顧學長？！他也來了？！”孫薇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怎麼沒說一聲就走了？”
林序沒有回答，他隻是緩緩低下頭，看著懷中獎杯光滑表麵上，模糊映出的、自己那張依舊帶著震驚與茫然的臉。
頒獎典禮的喧囂和榮耀，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金色的獎杯固然光芒奪目，但此刻，在他心中點亮了一簇新的、更加熾熱也更加撲朔迷離的火光的，卻是那個消失在燈火闌珊處的背影，和那個看似隨意拋出的、通往一個全新世界的可能性。
回學校的飛機上，他一定會反複思考這個問題。而此刻，站在這個榮譽的頂峰，他卻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地、卻不容抗拒地，牽向了另一個方向。
回到下榻的酒店，已是深夜。
林序將金獎杯小心地放在床頭櫃上，它在黑暗中，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城市微光，依然散發著幽幽的金色光澤。但他卻沒有多少睡意，大腦異常清醒，甚至比比賽時還要活躍。
他拿出手機，點開那個熟悉的對話框。最後一條消息，依舊停留在顧雲深發來的那張夜景和“加油”二字。
他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猶豫著，掙紮著。他想問顧雲深是否安全抵達，想再次感謝他今晚的出現，更想確認那個“晨曦”計劃……
最終，他一個字都沒有發出去。
他退出微信，打開了手機瀏覽器。在搜索框裏，他緩緩輸入了四個字：
“雲深科技”晨曦”計劃”
屏幕上瞬間跳出了相關的招聘頁麵和介紹文章。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微顫地點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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