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47 更新時間：25-12-07 13:42
那封沒有署名、隻有一句箴言的郵件，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序心中漾開層層疊疊、經久不散的漣漪。“設計倫理的底線，是設計師最後的堡壘。守住它。”——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來自顧雲深，那種冷靜、克製卻又直指核心的風格，獨一無二。但這究竟意味著什麼？是對他麵試回答的最終裁決？還是一種超越麵試本身的、更為深遠的期許？
他無從求證，也不敢貿然回複。隻能將這份困惑與那句箴言一同壓下，在焦灼中繼續等待。
三天後，正式的錄用通知郵件終於抵達。措辭官方而嚴謹，恭喜他通過層層選拔，成為雲深科技“晨曦”計劃的一名實習生，明確了入職日期、部門（用戶體驗部）、崗位職責以及實習待遇。附件裏是厚厚的實習協議和需要準備的材料清單。
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回實處，隨之湧起的，是巨大的、幾乎要將人淹沒的狂喜與激動。他成功了！他真正拿到了踏入那個世界的通行證！
他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分享給了周宇和孫薇。團隊成員在短暫的驚訝（他們這才知道林序不聲不響地去參加了如此高難度的選拔）後，送上了最真誠的祝福。蘇晴學姐也發來了賀電，調侃他“近水樓台先得月”，要好好跟顧大神學習。
喜悅過後，是更為實際的準備。他仔細閱讀實習協議，辦理學校要求的實習手續，準備入職材料，甚至還特意去購買了幾套更適合日常通勤的、介於學生氣與正式感之間的休閑商務裝。他反複瀏覽雲深科技的官網和公開的技術博客，試圖在入職前，對這個即將融入的環境有更深入的了解。
期待、緊張、以及一種邁向新人生的鄭重感，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他入職前最後幾天的主旋律。
周一，清晨。林序比預定時間提前了四十分鍾，再次站在了那座高聳入雲的玻璃幕牆大廈之下。與上次麵試時不同，這一次，他手中握著的，是一張屬於他的、印著姓名和照片的正式工卡。通過閘機時，“嘀”的一聲輕響，仿佛某種儀式的確認，宣告著他身份的轉變。
在人力資源部辦理完最後的入職手續，簽署了一係列文件，領取了辦公用品後，林序被一位名叫李莉的、負責新人引導的HR同事，帶往用戶體驗部所在的樓層。
電梯平穩上升，數字不斷跳動。林序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在微微出汗。他即將踏入的，是顧雲深直接領導的領域。
電梯門打開，眼前是比大堂麵試區更顯開闊的辦公空間。依舊是開放式布局，但設計感更強，色彩運用更大膽，隨處可見白板牆上密密麻麻的思維導圖和設計草圖，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濃鬱的、創造性與理**織的氛圍。員工們似乎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討論聲、鍵盤敲擊聲、電話鈴聲構成了一首忙碌的交響樂。
李莉將他帶到一個臨窗的工位前，位置相對獨立，但又處於團隊之中。“這是你的工位，林序。你的直屬導師會稍後過來與你對接。”
“謝謝李姐。”林序道謝，小心地將自己的東西放下。工位整潔幹淨，配備了雙顯示器和新款的筆記本電腦。窗外的城市景觀一覽無餘，但他此刻無暇欣賞。
他剛坐下沒多久，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笑意在身旁響起。
“喲，新人報道了？歡迎歡迎！”
林序抬頭，看到陳越正倚靠在他旁邊的隔斷上，臉上帶著他記憶中那種略帶散漫又洞察一切的笑容。
“陳越學長！”林序連忙起身。
“別客氣，以後就是同事了，叫陳越就行。”陳越擺擺手，打量了他一下，“行啊小子，動作夠快的。老顧眼光是真毒，把你從一堆人裏撈出來了。”
林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放輕鬆點，”陳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部門沒那麼多規矩，幹活的時候拚命，該摸魚的時候也別客氣。有什麼不清楚的，隨時問我。”他指了指斜前方一個堆滿手辦和模型的工作台，“那就是我的窩。”
陳越的隨意和熱情，讓林序初來乍到的緊張感緩解了不少。
就在這時，整個辦公區的氣氛似乎微妙地凝滯了一下。林序若有所感，轉頭望向通道方向。
顧雲深正從獨立的辦公室方向走來。他今天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手裏拿著一份文件。他的步伐沉穩，目光平靜地掃過辦公區，所過之處，員工們都不自覺地更加專注了幾分。
他徑直向林序的工位走來。
林序的心跳瞬間加速，幾乎是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
陳越也收斂了笑容，喊了一聲：“老大。”
顧雲深微微頷首，目光落在林序身上，那眼神與麵試時別無二致，冷靜，專業，不帶多餘情緒。
“入職手續都辦完了？”他問，聲音平穩。
“是的，顧總監。”林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
“嗯。”顧雲深將手中的文件遞給他，“這是你入職後第一個跟進的項目資料，”星圖”算法的用戶體驗優化，之前筆試應該接觸過相關背景。你先熟悉一下，下午項目組開例會，你參加。”
“好的。”林序雙手接過文件，感覺紙張邊緣有些割手。
“陳越會帶你熟悉環境和基本流程。”顧雲深交代了一句，目光轉向陳越，“把他拉進項目群和部門群。”
“明白。”陳越點頭。
顧雲深沒再說什麼，甚至沒有多看林序一眼，便轉身離開了，仿佛他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新入職實習生。
那種公事公辦的、純粹的上下級距離感，比麵試時更加清晰地橫亙在那裏。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顧雲深這種徹底的、不著痕跡的疏離，還是讓林序心中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失落。他很快調整心態，告訴自己，這才是職場，這才是他們之間應有的、正常的關係。
在陳越的幫助下，他很快熟悉了內部的通訊係統、項目管理工具，並被拉進了幾個相關的工作群。他點開部門群成員列表，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山峰剪影的頭像，昵稱就是本名“顧雲深”，職位標注著“總監”。他猶豫了一下，沒有主動添加好友——既然顧雲深沒有表示，他不想顯得過於冒失。
他深吸一口氣，翻開顧雲深給的那份“星圖”項目資料。內容比他筆試時了解的還要複雜和深入，涉及大量的用戶行為數據、A/B測試報告、以及之前優化嚐試的得失分析。他立刻沉浸進去，開始如饑似渴地閱讀和理解，試圖在下午的會議前，盡快掌握項目全貌。
下午的項目例會，在一個中型會議室舉行。顧雲深主持，項目組的核心成員，包括產品經理、數據分析師、幾位資深交互和視覺設計師，以及陳越都在場。林序作為新人，自覺地選擇了一個靠近末尾的位置。
會議節奏很快，顧雲深言簡意賅地說明會議目標，然後便由各個模塊負責人彙報進展、提出卡點。討論非常直接，甚至有些尖銳，大家圍繞著數據和用戶反饋爭論不休，但目標明確——都是為了找到最優解。
林序認真地聽著，做著筆記，感覺自己像一塊幹燥的海綿，瘋狂吸收著這種高效、務實的專業氛圍。他注意到，顧雲深大部分時間在傾聽，隻在關鍵處插話，提出問題，或者引導討論方向，他的每一個幹預都精準而有效。
會議接近尾聲，討論到一個關於新引導流程的爭議點時，顧雲深的目光忽然掃過全場，最後落在了林序身上。
“林序，”他點名，聲音不高，卻讓整個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這個新來的實習生身上，“資料你看過了。對於這個引導流程，拋開現有的方案，從新用戶的角度，你的第一直覺是什麼？說說看。”
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林序的心髒猛地一縮。他完全沒有準備，而且是在這麼多資深前輩麵前。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快速回憶剛才討論的細節和資料中的用戶痛點。他避開複雜的技術實現，回歸到最本質的用戶感受：
“我覺得……現有的流程似乎太”急於求成”了。它想一下子讓用戶明白”星圖”的所有好處，但信息量太大，反而可能讓新用戶感到壓力和困惑。或許……我們可以嚐試更”輕”的引導，就像……就像交一個新朋友，先從一個簡單的、有趣的共同話題開始，而不是一上來就展示自己的全部履曆和優勢？”
這個比喻有些生澀，甚至帶著學生氣的稚嫩。他說完，感覺臉上有些發燙，等待著可能出現的質疑或糾正。
會議室裏安靜了一瞬。
顧雲深看著他，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似乎有了一絲極細微的變化。他沒有評價這個想法的好壞，而是轉向產品經理，說道：“記錄一下這個角度。”輕引導”，”降低新用戶認知負荷”，可以作為下一個A/B測試的假設方向之一。”
然後，他便自然地轉向下一個議題，仿佛剛才隻是隨意采集了一個來自不同視角的聲音。
沒有表揚，也沒有否定。但林序卻感覺到，自己那顆懸著的心，緩緩落下了。至少，他的第一次發聲，沒有被無視，甚至被納入了可能的考量範圍。
會議結束後，大家各自回到工位。林序收拾著東西，感覺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陳越走過來，衝他擠了擠眼：“行啊新人，第一次開會就敢在老大麵前”直覺”，有膽色。不過比喻打得還行，挺形象。”
林序苦笑了一下：“我當時有點懵……”
“懵就對了。”陳越笑道，“在老顧手下幹活，隨時準備被點名是常態。習慣就好。不過你剛才那個點，確實挺有意思，回頭細聊。”
回到工位，林序打開電腦，準備開始消化會議內容，並著手完成顧雲深可能布置的任務。他發現自己的工作郵箱已經激活，內部通訊軟件上，也收到了幾條係統歡迎消息和群公告。
他點開通訊軟件，看著那個沉寂的、山峰剪影的頭像，猶豫再三，還是發送了一條好友申請。理由寫的是：“顧總監，您好，我是新實習生林序，申請添加您為好友，便於工作溝通。”
申請發送出去後，他便將手機放到一邊，強迫自己專注於屏幕上的文檔。
時間在專注的工作中悄然流逝。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感覺大腦因為吸收了太多新信息而有些發脹，但內心卻充滿了初次融入真實戰場的充實感。
他拿起手機，發現那條好友申請，依然處於“等待驗證”的狀態。
顧雲深沒有通過。
林序看著那個“等待驗證”的提示，心中掠過一絲淡淡的澀意，但很快便被理性壓下。他提醒自己，這裏是公司，顧雲深是他的上司，保持純粹的工作關係，或許才是對彼此都好的選擇。
他關掉電腦，收拾好東西，和還在加班的陳越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辦公區。
乘坐電梯下樓，走出雲深科技大廈旋轉門的那一刻，晚風帶著初夏的微涼拂麵而來。他回頭望了一眼這座在夜色中依舊燈火通明的建築，感覺自己的一天，像經曆了一場漫長而奇異的穿越。
他走到公交站台，等待末班車。手機在他口袋裏震動了一下。
他拿出來，是一條微信通知。
“顧雲深已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下麵，沒有任何消息。
隻有係統冰冷的提示，和那個終於不再是遙遠符號的、沉默的頭像。
林序盯著這條通知，站在夜晚微涼的風裏，久久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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