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72 更新時間：25-12-07 13:41
麵試通知郵件裏，“顧雲深”三個字，像一枚精準投入靜湖的魚雷，在林序心底炸開了巨大的、混合著緊張與莫名期待的波瀾。他反複確認著那個名字，以及後麵括號裏的職務——用戶體驗部總監。這意味著，他將要在一種完全正式的、評估與被評估的關係中，麵對麵地接受顧雲深的審視。這與他之前作為被指導的學生，或者作為獲獎者在慶功宴上的短暫交流，性質截然不同。
接下來的周末，林序進入了比準備筆試時更加專注，也更加焦慮的備戰狀態。他不再僅僅滿足於知識的廣度，而是開始深度挖掘“序·集”項目中每一個決策背後的邏輯，試圖構建起一套足以應對任何尖銳質疑的、堅固的防禦體係。他模擬了各種可能的麵試問題，從最常規的“自我介紹”、“項目經曆”，到可能極具挑戰性的“你最大的失敗是什麼”、“如何權衡用戶需求與商業目標”，並反複錘煉自己的回答，力求邏輯清晰、言簡意賅，同時又能展現出自己的思考深度和獨特性。
他甚至還特意去理了發，將自己那套為了決賽而購置的西裝再次熨燙得筆挺。鏡子裏的年輕人，麵容還帶著些許未褪盡的學生氣，但眼神卻比幾個月前堅定沉穩了許多。他知道，這一次，他不僅要證明自己的專業能力，更要在那個人的目光下，證明自己值得他當初那句看似隨意的邀請，值得踏入他所處的那個世界。
周日晚上，他最後一次檢查了需要攜帶的資料和作品集，將鬧鍾設定好，然後強迫自己早早躺下。但黑暗中，顧雲深那張沒什麼表情卻極具穿透力的臉，以及他那雙深邃冷靜的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裏，讓他的心跳無法真正平複。
周一，在既定的時刻，終於到來。
上午九點四十分，林序站在了雲深科技大廈的樓下。仰頭望去，高聳入雲的玻璃幕牆在晨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光芒，整棟建築像一座精密運轉的鋼鐵森林，散發著令人屏息的現代感與壓迫感。進出的人們步履匆匆，衣著得體，臉上帶著一種林序既熟悉又陌生的、屬於成熟職場人的專注與效率。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領帶，邁步走入旋轉門。涼爽的空調風混合著淡淡的香氛氣味撲麵而來，寬敞明亮的大堂，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低聲交談的前台接待，以及需要刷卡才能進入的閘機……一切都無聲地強調著這裏的秩序與門檻。
向前台說明來意，核對身份，領取臨時訪客卡。整個過程高效而規範。在人力資源部一位助理的引導下，他穿過安靜得隻能聽到空調係統低鳴和遠處鍵盤敲擊聲的辦公區。開放式的工位排列整齊，員工們大多戴著耳機，專注於眼前的屏幕，偶爾有低聲的討論，也控製在極小的範圍內。這裏的氛圍，與大學校園裏那種鬆散、充滿活力的感覺完全不同，是一種高度集約化、目標導向的冷靜。
他被帶到一間小型會議室等待。會議室的一麵是透明的玻璃牆，可以隱約看到外麵忙碌的景象。他坐在冰涼的皮質座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作品集的邊緣，感覺手心裏又開始沁出細密的汗珠。牆上的時鍾指針，不緊不慢地走向十點。
九點五十八分，會議室的門被推開。
林序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站起身。
首先進來的是一位穿著幹練套裝、麵帶職業化微笑的HR女士，以及一位看起來技術出身、戴著黑框眼鏡的男性經理。林序連忙打招呼，心髒在胸腔裏加速跳動，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他們，投向門口。
下一秒，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顧雲深依舊是西裝革履，深灰色的西裝襯得他肩線越發挺括。他沒有係領帶，襯衫最上麵的扣子隨意地解開，比起頒獎典禮那晚，少了一絲正式，多了幾分屬於工作狀態的利落與…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會議室，最後落在了林序身上。
那目光，與之前幾次相見時並無不同，冷靜，審視，仿佛帶著刻度，能精準測量出對方的準備程度與專業成色。但在這樣正式的場合下，這目光所帶來的壓力，呈幾何級數倍增。
“顧總監。”HR女士側身示意。
顧雲深微微頷首，邁步走了進來，在林序對麵的主位坐下。他沒有多餘的寒暄，甚至沒有對林序今天略顯正式的著裝發表任何看法，隻是將手中的平板電腦放在桌上，然後抬眼看著林序，示意麵試可以開始。
那種公事公辦的、純粹的professional氣場，瞬間將林序心中那點殘存的、基於之前交往而產生的微弱親近感，剝離得一幹二淨。
麵試按照標準流程展開。HR女士首先詢問了一些常規問題，關於個人背景、職業規劃、對加班的看法等。林序按照準備，流暢而謹慎地回答。那位技術經理則針對他作品集裏的幾個技術實現細節進行了追問，問題相當專業和刁鑽，好在林序和周宇之前已經將“序·集”的方案反複打磨過，雖然有些緊張，但還能做到有理有據地回應。
整個過程，顧雲深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沉默。他靠在椅背上，右手隨意地搭在平板電腦上，指尖偶爾會無意識地輕輕敲擊一下屏幕。他的目光大部分時間落在林序身上，但那眼神並非審視，更像是一種…觀察。他在觀察林序的邏輯、應變、甚至是他回答問題時的微表情和肢體語言。
這種沉默的觀察，比直接的提問更讓人感到壓力。林序必須調動全部的精力，確保自己每一個回答都經得起推敲，同時還要分神去揣測顧雲深那沉默背後的含義。
終於，輪到顧雲深開口了。
他沒有看麵前的任何資料，目光直視林序，聲音平穩而清晰：
“”序·集”的項目，從概念到落地，你們確實克服了不少困難，最終成果也獲得了認可。”他先給予了客觀的肯定，但林序知道，這僅僅是鋪墊。
“但是，”果然，轉折來了，顧雲深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變得更加銳利，“我現在希望你跳出”序·集”本身，以一個更宏觀的視角來回答我的問題。”
“假設，現在有一個與”序·集”理念完全相反的項目找到你。它不追求寧靜和連接，它的核心目標是”最大限度地提升商業轉化率”，甚至不惜利用一些已知的用戶心理弱點來設計引導路徑。作為設計師，你的立場是什麼？你會如何應對？”
這個問題，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間刺穿了之前所有關於技術、關於項目的常規討論，直指設計倫理與商業現實的矛盾核心。它殘酷，尖銳，且沒有標準答案。
會議室裏陷入了短暫的寂靜。HR和技術經理也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看向林序。
林序感覺自己的後背瞬間繃緊了。他沒想到顧雲深會問出如此…具有攻擊性的問題。這完全超出了他準備的範圍。
他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組織語言。他想起了顧雲深曾經說過的話，關於設計要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尋找平衡，關於設計師的職責…但也想起了現實中那些為了數據而不擇手段的案例。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迎上顧雲深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緊，但語氣卻異常堅定：
“顧總監，我認為，設計師的立場，首先應該是”用戶立場”。”
他頓了頓，整理著思緒，語速放緩，但每個字都清晰可辨：“提升商業轉化率本身並沒有錯，但前提是不能以損害用戶長期價值和信任為代價。如果項目要求利用用戶弱點，我會首先嚐試溝通，說明這種短期行為可能帶來的長期風險，比如用戶流失、品牌聲譽受損。同時，我會努力尋找和提出替代方案——是否存在一種更健康、更可持續的引導方式，既能提升商業指標，又能為用戶創造真實價值？如果溝通無效，而項目方向與我的職業道德底線嚴重衝突……”
林序停頓了一下，仿佛在下一個重大的決心，然後清晰地吐出最後幾個字：
“我會選擇退出。”
說完這句話，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不知道這個回答是否符合顧雲深的期望，是否符合雲深科技的價值取向。這更像是一次基於他內心信念的賭博。
顧雲深聽完，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他沒有評價林序的回答是對是錯，隻是那深邃的眼眸，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微光。他放在平板電腦上的手指，停止了敲擊。
麵試在一種略顯凝重的氣氛中接近尾聲。HR女士慣例地問林序是否有問題要問。林序提了一個關於“晨曦”計劃實習生具體工作內容的問題，技術經理給予了詳細的解答。
整個過程，顧雲深沒有再說話。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目光時而落在林序身上，時而看向窗外，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好的，今天的麵試就到這裏。後續結果我們會通過郵件和電話通知你。”HR女士微笑著宣布麵試結束。
林序站起身，向三位麵試官鞠躬道謝。他的目光最後與顧雲深對上，對方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隻是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走出會議室，關上那扇隔音良好的門，外麵辦公區的低鳴聲再次傳入耳中。林序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像是剛剛結束了一場高強度的腦力競技，身心俱疲。
他跟著助理走向電梯廳，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麵試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顧雲深那個關於設計倫理的問題，以及自己那個近乎冒險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通過了這場嚴苛的考驗，也不知道那個沉默的麵試官，最終會給他一個怎樣的評判。
電梯門緩緩合上，將雲深科技那個冷靜、高效的世界隔絕在外。林序靠在冰涼的電梯轎廂壁上，望著樓層數字不斷跳動減少，心中充滿了巨大的不確定感，以及一種…仿佛被掏空後的虛脫。
回到學校後的第二天，林序在查看郵箱時，發現了一封來自未知聯係人的郵件。
發件人郵箱前綴是陌生的，但域名赫然是雲深科技。
他的心猛地一跳，點開郵件。
郵件內容非常簡短，沒有標題，也沒有落款。
隻有一句話：
“設計倫理的底線，是設計師最後的堡壘。守住它。”
郵件正文下方，什麼也沒有。
沒有麵試結果的通知，沒有進一步的指示。
隻有這沒頭沒尾、仿佛箴言般的一句話。
林序盯著這行字，反複讀了好幾遍，心髒在胸腔裏沉沉地跳動著。
這封郵件……是誰發的？
是顧雲深嗎？
他這句話，是對自己昨天那個回答的……認可？還是僅僅是一種中立的告誡？
這封突如其來的、充滿cryptic意味的郵件，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遠比收到正式的麵試結果，還要讓他心緒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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