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16 更新時間:25-12-07 18:09
蕭景珩讓人送來的軟煙羅,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沁芳園。
三匹。一匹雨過天青色,一匹藕荷色,一匹月白。料子輕薄柔軟,對著光看,像籠著一層煙霧,是南邊今年最時興的料子,宮裏娘娘們也不過剛得了賞。
柳氏用指尖輕輕撫過那匹藕荷色的,觸感滑膩微涼。她臉上沒什麼表情,隻問來送東西的管事嬤嬤:“王爺可還說了什麼?”
“王爺說,”管事嬤嬤垂手回道,“林氏進獻方子有功,該賞。這幾匹料子顏色素淨,正適合給林氏裁幾身衣裳,也免得……出門在外,失了王府體麵。”
話說得周全,挑不出錯。可柳氏聽著,心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泛了上來。
王爺特意為林氏賞東西?還是借她的手賞?為了個體麵?還是……做給什麼人看?
她想起昨日李嬤嬤回來說,林氏出了趟府,去了西城,還“恰巧”在茶樓遇見了謝質子。兩個人隔間說了會兒話。這事兒,王爺知道嗎?這賞賜,跟這有關係嗎?
“知道了。”柳氏收回手,“料子先收著。去庫裏再取兩盒官燕,一並給林氏送去。就說……本妃看她氣色不好,讓她補補身子。”
“是。”管事嬤嬤應聲退下。
柳氏坐回椅中,端起已經半涼的茶。茶湯澄黃,映著她眼底一絲晦暗。
這個林晚晚……比她想的,要麻煩。
賞賜送到冷院時,林晚晚正在育苗箱前給新出的白菜苗間苗。
小苗擠擠挨挨,嫩生生的。她小心翼翼地把過密的拔掉一些,留出生長空間。聽到外頭動靜,她拍了拍手上的土,起身。
來的不是李嬤嬤,是個麵生的中年嬤嬤,帶著兩個小丫鬟,捧著料子和錦盒。
“林姑娘,”那嬤嬤臉上帶著笑,語氣卻不算熱絡,“王妃念你進獻方子有功,特賞軟煙羅三匹,官燕兩盒。王爺也說了,姑娘如今偶要出府,該有身像樣衣裳,莫失了體麵。”
林晚晚看著那流光溢彩的料子和精致的錦盒,心頭先是一緊,隨即湧上複雜的滋味。她跪下:“妾身謝王爺、王妃賞賜。”
“姑娘快請起。”嬤嬤虛扶一把,目光在院子裏掃了一圈,掠過空了的菜地和整潔的屋舍,最後落在林晚晚沾了泥土的手指和洗得發白的袖口上,“東西送到了,老身便回去複命了。”
人走了。翠兒盯著那幾匹在陋室裏顯得格格不入的華美料子,眼睛都直了:“姑娘……這、這料子真好看!摸著真滑!還有官燕……奴婢隻聽前院的姐姐們說過,是頂金貴的東西!”
林晚晚沒說話。她走到桌前,手指輕輕碰了碰那匹藕荷色的軟煙羅。冰涼,順滑,像握不住的流水。顏色……和她身上這件舊衣幾乎一樣,可質地天差地別。
賞賜?體麵?
她想起昨天茶樓裏謝雲舟那句“籌碼”。又想起蕭景珩夜訪時冰冷的審視。
這賞賜,是安撫,是補償,還是……新的試探?或者,是做給謝雲舟,甚至更多人看的“態度”?
她不知道。但東西既然送來了,就不能白放著。
“翠兒,”她轉身,“去前院問問,府裏可有相熟的裁縫?工錢幾何?再打聽打聽,這官燕……該怎麼吃。”
“哎!”翠兒歡快地應了,一溜煙跑了。
林晚晚獨自站在屋裏,看著那堆賞賜。陽光從破窗照進來,落在軟煙羅上,折射出柔和的、卻有些刺眼的光。
這光,照不進心裏,反而讓周遭的破敗更顯清晰。
裁縫是下午來的,一個五十來歲的精幹婦人,姓鄭,是常給王府裏得臉的丫鬟嬤嬤做衣裳的。見了林晚晚,態度不卑不亢,量尺寸時手指又快又準。
“姑娘身量是標準的,就是太瘦了些。”鄭裁縫一邊記尺寸一邊說,“這三匹料子都是好料子,做衣裳最顯氣質。雨過天青的做件褙子,藕荷的做身襦裙,月白的……做件罩衫或是留作裏衣都使得。姑娘想要什麼樣式?”
林晚晚對古代服飾了解不多,隻道:“樣式不必太繁複,簡單合身就好。褙子和襦裙要方便走動些。”
鄭裁縫點頭:“懂了。那褙子就做直領對襟的,襦裙做高腰褶裙,既大方又利落。七日後來給姑娘試樣子。”
“有勞了。”林晚晚讓翠兒封了個小紅包給鄭裁縫。
送走裁縫,她又對著那兩盒官燕發了會兒呆。這玩意兒她聽說過,但沒做過。問翠兒,翠兒也隻知道“要拿小燉盅隔水慢慢燉,還得加冰糖”。
那就燉吧。她取了一小盞燕窩,用清水泡發,仔細挑去雜質。沒有專門的燉盅,就用個小陶罐,加了清水和一點黃冰糖,放在蒸飯的鍋裏隔水蒸。
灶火舔著鍋底,水汽慢慢蒸騰起來。她坐在灶前的小凳上,看著跳躍的火苗。
日子好像不一樣了。有了出府的自由,有了華美的衣料,有了珍貴的補品。可心裏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這些“好”,像架在炭火上的糖,看著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烤焦,甚至炸開。
燕窩燉了一個多時辰,燉到湯汁清亮,燕絲晶瑩。她盛了一小碗,嚐了一口。淡淡的甜,滑嫩,沒什麼特別的味道,但知道它“金貴”。
她讓翠兒也喝了一碗。小丫頭咂咂嘴:“也沒什麼味兒嘛……還沒姑娘做的紅糖水好喝。”
林晚晚笑了,那點沉鬱的心情散了些。是啊,還沒糖水好喝。可世人趨之若鶩的,不就是這份“金貴”麼?
她留了一部分燕窩,其餘的仔細收好。這東西,或許以後能用得上。
接下來幾天,風平浪靜。
謝雲舟沒再出現,也沒人再來牆根傳話。蕭景珩那邊更是杳無音訊。王妃似乎也忘了她,沒再召見。
林晚晚樂得清靜。她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那幾箱菜苗上,澆水,施肥(用自製的草木灰肥),觀察長勢。小白菜已經長出四五片真葉,可以移栽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從育苗箱移到之前翻好的菜畦裏,一棵棵種好,澆足定根水。
又把空出來的育苗箱撒上蘿卜種子。日子就在這單調的勞作中,一天天過去。
出府腰牌還剩兩次機會,她沒急著用。周掌櫃那邊毫無消息,她不敢貿然去找。外頭,似乎也安靜得過分。
直到第五天下午,翠兒從前院回來,臉色有些古怪。
“姑娘,”她湊到林晚晚耳邊,壓低聲音,“奴婢今兒聽漿洗房的張婆子說,謝質子那邊……好像病了。”
“病了?”林晚晚手上動作一頓。
“嗯,說是染了風寒,咳得厲害,這兩日都沒出客院門。王妃還讓李嬤嬤送了些藥材過去。”翠兒眨眨眼,“張婆子還說……謝質子病的前一天,好像胃口特別差,晚膳幾乎沒動,第二天就躺下了。”
胃口差?林晚晚心裏咯噔一下。病的前一天……不就是茶樓見麵那天?
是巧合?還是……那碗“紅油雜拌”的後勁太大,把他吃出問題了?可當時他明明麵不改色……
她搖搖頭,甩開這個有點荒謬的念頭。謝雲舟那種人,怎麼可能被一碗辣菜放倒?就算真吃壞了,也該是當場發作。
“還有別的嗎?”她問。
翠兒想了想:“別的……好像沒了。哦對了,王爺這幾日好像特別忙,經常天不亮就出府,深夜才回。前院伺候的人都說,王爺心情……似乎不大好。”
蕭景珩心情不好?林晚晚想起那晚他冷硬的側臉。那個人,心情好與不好,大概都是一個樣子吧。
她沒再多想,繼續低頭侍弄菜苗。別人的病,別人的忙,別人的心情,都與她無關。她隻想守著自己這一方小小的、剛剛重新泛綠的菜地。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第六天,李嬤嬤來了。
不是一個人,還帶著上次送賞賜的那個嬤嬤,以及兩個捧著新衣的丫鬟。
新衣做好了。雨過天青的褙子,藕荷的襦裙,月白的罩衫。料子果然極好,針腳細密,款式簡潔大方。林晚晚換上,尺寸竟分毫不差,襯得她蒼白的臉上都多了幾分光彩。
“姑娘穿著真合身。”李嬤嬤難得露出一絲笑模樣,“王妃說了,明日承恩侯府老夫人壽宴,讓姑娘也隨行。”
林晚晚正整理袖口的手指僵住了:“……我?隨行?”
“是。”李嬤嬤點頭,“王妃說,那”酪漿飲”老夫人很是喜歡,問起方子來曆。王妃便提了姑娘一句。老夫人說想見見手巧的人。王妃便允了,讓姑娘明日跟著,去侯府磕個頭,也算全了禮數。”
承恩侯府……老夫人壽宴……王妃帶著她去?
林晚晚腦子嗡的一聲。這絕不是簡單的“磕個頭”。王妃帶一個冷院罪女出席侯府壽宴,等於向所有人表明,林晚晚是她“這邊”的人,至少,是得了她“青眼”的。
為什麼?因為蕭景珩的賞賜?還是因為……謝雲舟的“病”?或者,兩者皆有?
她來不及細想,李嬤嬤已經接著說了:“明日辰時二刻,在二門處候著。穿戴就今日這身,再梳個整齊的發髻即可。少說話,多看眼色,莫要給王府丟人。”
交代完,李嬤嬤便帶著人走了。
屋裏又剩下林晚晚和翠兒,還有那身過於華美、此刻卻顯得沉重的新衣。
【彈幕:要進副本了!侯府壽宴!】
【王妃這是要把主播推到台前啊!】
【是好是壞?感覺像被當槍使。】
【謝雲舟會不會也在壽宴上?】
【還有蕭景珩呢?他去不去?】
彈幕瘋狂刷過,林晚晚卻什麼都看不進去。她慢慢脫下那身新衣,仔細疊好。手指撫過光滑的布料,心裏卻像壓了塊石頭。
侯府壽宴,高門顯貴雲集。王妃,謝雲舟,可能還有蕭景珩……而她,一個本該藏在陰影裏的罪臣之女,卻要穿著這身“體麵”的衣裳,走到明處。
是機會?還是更大的陷阱?
她不知道。
夜幕再次降臨。林晚晚躺在床上,新衣就放在枕邊,在黑暗裏散發著淡淡的、屬於新布料和熏香的味道。
她睜著眼,毫無睡意。
明天,等待她的,會是怎樣的場麵?
而此刻的客院中,謝雲舟靠坐在床頭,臉色有些蒼白,手裏握著一卷書,卻許久未翻一頁。偶爾低咳兩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他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一片幽深,不見病容,隻有冰冷的思量。
鎮北王府的書房裏,燈還亮著。蕭景珩剛處理完最後一封邊關急報,揉了揉眉心。親衛低聲稟報明日承恩侯府壽宴的隨行安排,提到了林氏女的名字。
蕭景珩動作微頓,旋即恢複如常。
“知道了。”他聲音平淡,“照王妃的意思辦。”
親衛退下。蕭景珩起身走到窗邊,望著西北角的方向,那裏早已一片漆黑。
壽宴……她也去。
也好。
風既然起了,就把帆揚得高些,看看究竟能吹向何方。
也看看這看似柔弱的藤蔓,究竟能攀得多高,或者……摔得多重。
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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