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48 更新時間:25-12-10 07:29
“陛下可算是微服私訪?”
朕隨丞相行至一樓,他與朕在窗邊落座。此時正是晌午,日光透過雕花窗欞映在桌上。大堂內人聲鼎沸,小二在堂內奔走,無暇顧及朕與丞相。窗外叫賣不絕於耳。
“陛下?”他再次輕喚,朕回神點頭。
“…草莽同一蒼。好詩啊,好詩!”
朕身後不遠,有人大讚。
“雖是好詩,但議論前朝之事,王坊主當真不怕被治罪?”
“此詩流傳甚廣,縱然治罪,你我等皆可自發相聚府衙為王坊主求情。他所言乃眾人皆知之事,何罪之有啊?”
“……”朕垂眸,靜靜聽著。
“二位公子稍有得罪,小的忙昏了頭,未看到二位,還望二位海涵。”店小二在桌側停下,聲音自朕上方傳來,“您二位要些什麼?”
“無礙。”朕聽見丞相含著笑的聲音,“我與他隻是在此暫坐,隻需一壺龍井與一碟芙蓉糕,有勞了。”
小二應下離去。
朕身後那兩道聲音消失了。朕伸手,桌上呈花狀的碎光落在朕的掌心。
“陛下?”
朕抬眸,浮光如落花綴在何承故的衣衫。他的白衣並無繁雜瑣碎的紋樣,雙眸清亮溫暖。
丞相在想些什麼呢?他是否認為詩中所言甚好,是否覺得朕讓位很傻呢。
……丞相,朕掌心的花要落了。
“陛下方才為何會問**那般問題?”
他與朕的目光相撞,將朕的目光奪去一縷,而後淺笑。
“……是蘇嬌嬌…”
“二位公子久等了。”店小二走來,放下手中的托盤將東西擺出,離去。
“蘇小姐啊。”何承故將茶盞端起,為朕斟茶。
“嗯。”朕伸手取了一塊糕點,在指尖翻來覆去看了一看,試探著咬了一口。似乎,要比宮中的好吃。朕將糕點整個塞進口中,細細品嚐。
朕用桌上備好的手帕擦掉指尖糕點的碎渣,等著何承故問朕為何會在求鳶樓,與何人在此。
不,他應是知曉的。
朕與他一同沉默著。
“時日不早,朕該回去了。”朕飲盡杯中的茶,起身。
他也起身,與朕相別。
·
“阿眷,他的名你可想好了?”
我站在禦花園中,園中的牡丹開得正豔,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大片金光。一位華衣婦人和一名身著龍袍的男人站在花叢旁的路徑上。
那是父皇母後嗎?
我向前走,想看清他們的臉。
“宗淵,梁宗淵。”婦人輕笑,撫著隆起的肚子,男人伸手,輕撫她的麵頰。
“父皇,母後!”我開始跑,跑向他們。陽光刺眼,牡丹花如染了血般。
“父皇,母後!”他們聽不見。
我不停地跑,可無論怎樣,我似乎始終在原地踏步。
“好,宗淵。待他出生了,樂希也就有伴了。”
“宗淵,梁宗淵……”
他們身邊多了一個女孩,我努力去看。他們的臉上似乎有一層紗,無論我如何揉眼,能夠看到的隻是他們模糊的麵孔。
“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們!”
眼前忽然變成一片紅光,父皇母後,連同那個女孩和牡丹,刺眼的陽光都不見了。有一道黑影撲向朕。
“不,不……”我的腳發軟,黑影越來越多,一道道走向我。
“都是你!天降災星!”
“朕和阿眷當初就不應該要你這個孩子!”
“都是因為你!本王失了性命!”
“是你害死了我們一家,是你引來血光之災!”
他們伸手指著朕,謾罵著我。
“不是,不是,不是朕……”我搖頭,他們伸手扯住我。
“朕今日便殺了你這災星!”
他掐住我的脖子,逐漸收緊。
“不,不!”
朕推開黑影,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氣,竟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殿內的燭火唯餘床頭一盞在微弱地跳動,殿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雨,屬實是秋雨惱人。
朕擦掉額頭的汗水,掀開錦被,翻身從床上下來。腿有些發軟,扶著床沿停頓片刻,端起床頭那盞蠟燭。
踩著冰冷的地麵,走出內室推開殿門。
園內叮叮當當響成一片,泥土的氣味與冷風拂過朕的麵頰。
手中那盞燭火不斷跳動,朕伸手擋在燭火的前麵,微弱的光亮給予朕唯一的溫暖。
天還未亮,似乎是醜時,離天亮還有些時辰。今夜似乎格外冷,隻一層的單衣自是擋不住寒意。
待朕身上的薄汗退去,燭火也滅了。朕關上門,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回到內室鑽回錦被中。
望了一眼外室,沒有一絲天要亮的跡象。長夜漫漫,朕該如何挨到天亮?
·
這場雨,果真惱人。一連下了三日,直到今日才有要停的景象,現在還下著細雨,空氣寒涼。
從禦書房走出,朕抬頭望了望天。
“朕一人去禦花園走走,午時自會回來。”
“是。”
朕從長公公手中接過傘,循著記憶進了禦花園。
禦花園內的牡丹因風雨殘破,小徑上鋪滿泥濘的花瓣。滿目狼藉,無盡淒涼。園內無他人。
朕走過仿蘇州園林的小門,停在了許久未來的藏書閣。
藏書閣約有幾十年的時日了,朕幼時,每每為了躲課,都會來到此處。每次都見到丞相,他總是在翻閱古籍。
霜白是丞相那時衣袍的色彩,朕無法複述,似是昨夜梁園雪。
朕在門前站定,推開藏書閣的門。門發出刺耳的聲音,朕側身進入。閣內沒有亮著的燭火,朕借從外走進的光,在幾步遠的桌上找到火折,點燃桌上的燭台。
朕數月不曾來此,在此期間朕也並未讓宮人門來清掃,桌上落了一層薄灰。
這張桌子,似乎還留有那年,丞相為朕斟茶時,茶的溫度。
“陛下。”
我推開藏書閣的門,探出腦袋,與何丞相的目光相撞。他看著我,無奈輕笑,我進也不好退也不好,扶著門在原地站著。
日光穿過梨木窗,停在距他幾寸之地,將他映暖,卻讓人感到孤寂。幾本古籍在他手側,竹青狼毫擱置在硯台。
夏日的烈陽將背部曬的發燙,我看著他,一時忘記所有俗事。閣內,似乎下了一場雪。
“陛下若一直停在那裏,太傅便要來了。”他斟好兩盞茶,龍井的清香立刻縈繞鼻尖。
我見他並無責怪之意,便踏進閣內,將門闔上。此時方才注意閣內隻有他一人。
“丞相……”我走到他身側,停下。
他將一盞茶推及我手側,示意我坐下。丞相依舊是往日那副神色,我看到他額上似乎有一道甚小的傷痕。
不知為何,我竟鬼使神差的去觸碰他的傷痕。在我的手指碰到傷口的那一瞬,他的神色似乎僵住,但又很快恢複。
“陛下無需擔憂,臣隻是一時不慎,這道疤痕很快就會消失。”我與他四目相對,他輕輕握住我的手腕。
“啊……好。”我愣了愣,這才意識到我的失禮。他將我的手腕鬆開。我將茶盞端起,輕抿一口,茶香在口中彌漫。
茶有些燙,我不明白丞相為何在這般熱的天仍喝這種溫度的茶。
我看見丞相垂眸,將攤開的古籍合上。起身走向他身後的書架,認真的找些什麼。
片刻後他抽出幾本,將這些書放在我麵前。我看到最上層赫然有兩個大字——春秋,立刻頭痛不已。
“丞相,我上次來此,有東西落在了二樓。”我起身,提步欲走,卻聽門傳來一聲輕響。
朕回頭,隻是門被風闔上。垂眸,方才竟一時出了神。
朕放下傘,舉起桌上的燭台,順著木階上了二樓,依次點燃牆上的燭台,藏書閣終於有了生氣。朕記得曾將最喜歡的話本放在了二樓的架上,那是當年何丞相還是朕伴讀時瞞著太傅帶給朕的。朕許久,許久都未曾看過了,不知是否完好。
朕將燭台放在了窗下的桌上,行至架前,開始尋找。
“啪。”
朕抽出話本時不小心碰到一旁的畫軸,畫軸掉在地上,咕嚕嚕的滾的很是歡快。朕隻好一手拿著話本,彎腰去撿被朕用腳攔住的畫軸。
朕拿在手裏看了看,這畫軸似乎有些特別,兩端被刻上半月,與朕看的畫軸不同。朕拿著這兩個物件回到桌旁,從桌下拿到布帛擦過桌麵與木凳。
解開那卷畫軸,借著燭光看到畫軸上的內容。隻是一名五六歲的女童,乖巧地坐在軟椅上,綰著靈動的蝴蝶髻,發飾中最顯眼的是一支玉石粉晶雙曲簪。朕看向刻印處,寥寥幾字寫出此人的身份。
窗戶一聲異響,緊接著雷聲乍起,暴雨聲至。
阿姐……
朕垂眸,觸碰畫上人的麵頰。朕對父皇母後與她都沒有任何印象,這幅畫,是何人放在這裏。朕先前從未見過,從未在閣內找到任何有關他們的記載。朕闔眸,心中陣陣刺痛。
朕自記事起,便是太傅陪著朕。他於朕幼時而言,是親人亦是尊師。朕的棋,朕的字,朕的舉止,朕幼時初學的一切都是由他教予朕。
隻是現在,為何?
朕不明白。皆言人心易變,朕不願相信。
雙眸有些濕潤,睜開眼。話本不知何時被朕翻開,扉頁上留有一句話。
溫如春水的字跡落入朕的眼眸,這是何承故所留。
“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安和十五年九月廿三日何承故贈予陛下”
縱被春風吹作雪……朕久久凝望這句詩。
朕猶記得何承故將話本贈予朕的場景。彼時他已成為一名君子,不,他本就是君子。溫潤如玉的性子,無論何時都能看到他麵上的笑容。
隻是現在,雖也是常常笑著,但終究與曾經不同。
朕曾誇他好像江南,他隻是笑,說,若是天下太平帶朕去江南。
天下已定,丞相,何時與朕同遊江南。朕,等了許久。
作者閑話:
諸位,可否願助小女子一臂之力!點此推薦、收藏,小女子當不盡感激!吾愛汝焉!我便秘了。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