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微光與方向

章節字數:6319  更新時間:25-12-08 13:01

背景顏色文字尺寸文字顏色鼠標雙擊滾屏 滾屏速度(1最快,10最慢)

    住院的第二天午後,林暮拿到了全部的檢查報告。

    X光片顯示肋骨沒有骨折,這讓他在心底鬆了口氣。但醫生的手指點在另一張報告單上,語氣並未放鬆:“沒有骨裂是萬幸,但撞擊造成的軟組織損傷很嚴重。胸壁肌肉和肋軟骨挫傷,腰背部也有急性扭傷。”

    窗外的光斜斜照進診室,灰塵在光柱裏緩慢浮動。林暮盯著報告單上那些陌生的醫學術語,聽見醫生繼續說著:“血常規這幾項指標都在下限徘徊,小夥子營養狀況欠佳啊,平常要加強蛋白質和維生素攝入。”

    原來那些時常襲來的眩暈、比常人更持久的疲憊,並非僅僅源於睡眠不足。這具身體早已亮起了黃燈,而他卻一直踩著油門。

    “急性期需要充分休息。”醫生的筆尖在醫囑單上滑動,“建議至少居家靜養兩周。禁止提重物、快速轉身、長時間保持固定姿勢。像送外賣這種需要騎車搬運的工作,短期內絕對不能做。”

    “兩周……”林暮喃喃重複。

    “最少兩周。”醫生抬頭看他,眼神裏帶著見慣疲憊的溫和,“年輕人,恢複期偷懶,以後落下慢性疼痛更麻煩。”

    病房裏,蘇景明來的時候,林暮正盯著那份醫囑單發呆。紙頁邊緣被他無意識捏出了細微的褶皺。

    “醫生怎麼說?”蘇景明放下帶來的保溫桶。

    林暮把報告遞過去,手指在“營養狀況欠佳”那一行輕輕劃過,像在確認某種羞恥的印記。蘇景明接過來仔細看完,沉默了片刻。

    “那就好好休息。”他隻說了這麼一句,打開保溫桶,菌菇雞湯的香氣彌散開來,“先把這幾天的營養針打完,不急著出院。”

    於是原本可能更早的出院被延後了兩天。這兩天裏,林暮在病床上接受著營養液的滴注,感覺像一株長期缺水的植物被強行浸泡,根係卻仍在惶恐地蜷縮。周姐的照料細致周到,蘇景明每天都會來,有時帶著燉湯,有時隻是坐一會兒,說說外麵無關緊要的天氣或新聞。

    那種保持恰當距離的關切,讓林暮在被動接受的同時,竟也慢慢鬆懈了一絲常期繃緊的神經。

    兩天後,林暮出院了。

    最後的醫囑被打印出來,醫生再次強調:軟組織損傷需要時間,營養必須跟上。

    蘇景明開車來接他出院。SUV裏彌漫著咖啡豆的溫和香氣,與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形成微妙的對峙。林暮抱著半透明的塑料袋坐在副駕駛座,裏麵裝著他的舊衣服、病曆本,還有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機。新手機貼著他胸口放置,隔著衣料能感覺到硬質的輪廓。

    車子駛離時,林暮微微前傾,目光捕捉著窗外的街景。他在心裏繪製路線圖:從這裏回城南的廉租房,需要轉兩趟公交,步行五分鍾。蘇景明用餘光瞥見他的專注,也瞥見了他低垂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先不回你住處。”

    蘇景明的聲音平靜地切斷了他的默記。方向盤轉動,車子拐入一條栽滿梧桐的街道,陽光透過枝葉在車內投下晃動的光斑。

    “去我那兒吃點東西。你那邊現在應該沒什麼可吃的,吃完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蘇先生,我……”

    “不麻煩,我也得吃午飯。”蘇景明的語氣尋常得像在陳述天氣,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溫和,“而且,你那份飯錢,算在總賬裏,不會少你的。”

    又是這樣。又是這種把幫助變成“明碼標價”債務的方式。林暮發現自己竟逐漸熟悉了這種方式,它奇妙地卸下了他一部分心理負擔。他不再吭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塑料袋的邊緣。

    前方路口變燈,蘇景明緩緩減速。就在這個切換注意力的間隙,他的目光極自然地掃過右側。林暮正望著窗外倒退的街景,側臉在流動的光影裏顯得格外安靜,窗隙漏進的風拂動他額前的碎發,他下意識地微微眯起了眼。隻是一個瞬間,蘇景明卻在腦海裏清晰地勾勒出那雙眼睛的全貌。林暮的眼睛生得極好,不笑時顯得清冷。瞳孔是純然的黑,眼白幹淨,像寒夜裏浸過冷水的星子,也像深潭底被打磨過的墨玉,黑白分明得近乎銳利。

    蘇景明發現自己總會不自覺地記住這雙眼睛。每次被這雙眼睛認真注視時,周遭的聲音都會奇異地褪去,仿佛被一層透明的屏障隔開。那眼裏過於清晰的情緒波動總能輕易擾亂他心裏那潭刻意維持平靜的水,讓他有時不得不提前移開視線,才能穩住自己的節奏。

    綠燈亮了。蘇景明收回視線,重新握穩方向盤,車子平穩地彙入車流。“慢時光”咖啡館就在前麵不遠了。

    “慢時光”咖啡館開在老式居民區臨街的轉角。原木色的招牌在午後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推開門時,簷下的銅製風鈴發出清脆聲響,緊接著,一股複雜而溫暖的氣息將林暮包裹——現磨咖啡的醇厚、剛出爐麵包的麥香、隱約的肉桂甜味。他在門口頓了頓。這氣息太豐盛,幾乎像一襲看不見的、柔軟的毯子,將他身上還未散盡的消毒水氣味,無聲地覆蓋了下去。

    “老板回來啦!”

    櫃台後擦著杯子的女孩抬起頭,眼睛亮了一下。她約莫二十出頭,紮著利落的馬尾,圍裙上沾著些許麵粉。視線落到林暮身上時,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

    阿雅的目光落在林暮身上的第一秒,心裏就跳出三個字:小帥哥~

    不是那種精致打扮過的帥,而是帶著生活痕跡的。林暮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外套,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皮膚是那種常在戶外的人才有的、不太均勻的小麥色,顴骨處甚至看得出曬傷的痕跡。但奇異地,這一切粗糙的痕跡,反而襯得他五官格外清晰,鼻梁挺直,嘴唇的線條幹淨。最抓人的是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該怎麼形容呢?明明整個人透著疲憊,可那雙眼睛卻因為瞳仁太黑、眼白太淨,看起來像雨後的山澗,清淩淩的。此刻他微微垂著眼,長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跟店裏溫暖的氛圍有種微妙的疏離感。

    “朋友,姓林。”蘇景明簡單介紹,側身讓林暮進來,“阿雅,我店裏的幫手。幫我熱一份菌菇雞湯,還有麵包。”

    “好嘞!”阿雅應得清脆,目光卻忍不住又飄向林暮。就在那一兩秒裏,她好像看見這位林先生抬頭看向老板時,那雙眼睛裏的疏離感淡了些,閃過一點很淡的、近乎依賴的神色,雖然快得幾乎抓不住。老板則很自然地側身替他擋了下門,動作熟稔得仿佛做過很多次。

    等等,這氣氛……

    阿雅趕緊甩甩頭,鑽進後廚。救命,她是不是又在用看BL小說的濾鏡看現實了?但真的……這位林先生身上有種奇特的矛盾感,既像被生活打磨過的粗糲砂石,又像砂石裏意外露出的一小片玉,溫潤又易碎。而老板對他的態度,似乎也比對普通朋友多了點什麼。

    門簾落下,隔斷了前廳的景象。

    幾乎在阿雅轉身的同時,咖啡機後方傳來蒸汽噴湧的嘶鳴聲。一個穿著深色T恤的男人正專注地操控著機器,他看起來比阿雅年長些,約莫二十七八,身形清瘦,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直到完成手中的拿鐵拉花,他才抬起頭,朝蘇景明點點頭:“老板。”

    “陳碩,店裏的咖啡師。”蘇景明對林暮說,然後轉向男人,“這是林暮。”

    陳碩的視線透過鏡片看向林暮,沒有太多情緒,隻是簡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隨即又低頭擦拭起咖啡手柄。他的沉默並不冷漠,更像是一種全神貫注於手藝的專注。

    蘇景明引著林暮走向靠窗最裏側的位置。那是一張雙人小桌,桌麵被午後的陽光烘烤出近乎蜂蜜的色澤。

    “坐這兒等會兒。”

    蘇景明拉開一把椅子,自己轉身去了櫃台後。

    後廚裏,阿雅一邊將麵包片放進烤箱,一邊忍不住從門簾縫往外瞥。她看見林暮走路時腳步有些滯重,右手無意識地虛攏在身側。老板的腳步也隨之放慢,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像一種無聲的看顧。陽光正好落在那一片,給兩人的輪廓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直到林暮在那張靠窗的小桌前坐下,老板才轉身走向櫃台。

    “好吧,”阿雅對著烤箱小聲自言自語,“就算是我腦補過度……但這場麵,真的很難不讓人多想啊。”

    很快,蘇景明端著一杯溫水回來,放在林暮麵前時發出輕微的磕碰聲。然後他在對麵坐下,很自然地拿出手機開始處理消息,沒有刻意找話,也沒有製造不必要的關注。

    這種恰如其分的留白,讓林暮緊繃的肩線終於放鬆了一寸。

    他悄悄地打量四周。

    店麵不大,卻布置得如同一個精心打理的夢境。原木書架上塞滿了書,綠植在角落舒展著肥厚的葉片,牆上錯落掛著幾幅複刻畫,最顯眼的是莫奈的《睡蓮》係列。夏日池塘裏那些模糊而顫動的光與影,此刻正靜靜地漾在暖黃的牆麵上,與窗外真實的午後光線無聲應和著。背景音樂是舒緩的爵士鋼琴,音符像水滴一樣落在寂靜裏。零星幾個客人散坐著,有人對著筆記本蹙眉,有人低聲交談。

    這是林暮鮮少踏足的世界。幹淨、溫暖、有序,時間在這裏仿佛流動得更緩慢些。

    阿雅很快端來托盤。白瓷碗裏盛著熱氣騰騰的雞湯,表麵撇得幹幹淨淨,露出琥珀色的湯底。菌菇燉得柔軟,雞肉已經脫骨。旁邊是一小碟烤得恰到好處的麵包片,邊緣金黃酥脆,中央鬆軟如雲。還有一小份蔬菜沙拉,淋著清淺的油醋汁。

    “趁熱吃。”蘇景明將湯勺遞過來,銀質勺柄微涼。

    林暮看著眼前這份顯然花了心思的病號餐,喉嚨突然發緊。他低低地說了聲“謝謝”,聲音輕得幾乎被爵士樂淹沒。拿起勺子時,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第一口湯滑入喉嚨。

    溫度適宜,鮮美得近乎奢侈。那暖意順著食道往下,一寸寸熨帖著空置許久的胃部。他幾乎能感覺到每一顆味蕾都在蘇醒、戰栗。原來食物可以不隻是燃料,原來被照顧著吃飯是這樣的感受。

    他吃得很慢,很仔細。對麵的蘇景明偶爾啜一口咖啡,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或者低聲與阿雅交代幾句店務。他沒有把注意力一直放在林暮身上,這種克製的體貼,反而讓林暮能夠安心地、完整地吃完這頓飯。

    碗底最後一點湯汁被舀起時,林暮感到一陣近乎失落的空虛。他站起身,堅持要自己把碗碟送回櫃台。阿雅笑著接過去:“老板交代了,碗我來洗就行。林先生你坐著休息。”

    那聲“林先生”叫得自然,仿佛他真的是這裏的客人。

    回到座位時,蘇景明已經收起了手機。他雙手交握放在桌麵上,目光平靜地看向林暮:“醫生建議至少一個月不能進行重體力勞動。這期間有什麼打算?”

    現實的問題,就這樣攤開在彌漫著咖啡香的陽光裏。

    林暮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攥緊。粗糙的牛仔褲布料摩擦著掌心,帶來細微的刺痛感。他知道這才是最難的。住院費、餐費可以記成債務,但失去收入來源時間,可能是兩周,甚至可能更久,才是懸在頭頂真正的利劍。

    “我……”他的聲音幹澀,“我會想辦法找點……坐著就能做的零工。”

    他說得很艱難,話音越說越低,像是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文科畢業生,沒有亮眼的學曆,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長。在這個連碩士生都擠破頭爭一個崗位的年頭,他這樣的人,本就像沙礫般不起眼。如今身體還需要休養,連“肯吃苦”這最後的、微不足道的籌碼,也被抽走了大半。

    蘇景明沉吟了片刻。他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木質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阿雅下周要請假回老家兩周。”他終於開口,語氣平和,“店裏缺個人手。工作不重,主要是坐著收銀、招呼客人。端咖啡點心、補充物料這些需要走動的,阿雅走之前會安排好,陳碩也在。”

    他頓了頓,目光與林暮相接。

    就在那一瞬間,蘇景明的心跳漏了一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了過來,裏麵盛滿了猝不及防的驚訝,以及一絲迅速湧起的、不敢確信的希望。陽光透過玻璃窗,恰好落進他眼底,將那漆黑的瞳孔照得宛如透光的琉璃。蘇景明感到周遭咖啡館細碎的聲響——咖啡機的蒸汽聲、客人低語聲——又一次模糊遠去。他幾乎能看清林暮每一根微顫的睫毛。

    “包兩餐。”蘇景明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從那雙過於攝人的眼睛上移開,繼續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時薪按市場兼職標準算,從你欠我的債裏抵扣。當然,如果你做得不好,我隨時可以換人。”

    林暮徹底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著蘇景明,試圖從對方的表情裏尋找施舍或憐憫的痕跡,但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種平靜的認真。

    “我……我沒做過,不會衝咖啡……”這是他的第一反應,脫口而出的自我否定。

    “不用你衝咖啡,那個陳碩負責。阿雅走之前會教你收銀和菜單。”蘇景明拿起已經微涼的咖啡,抿了一小口,“很簡單。你可以考慮一下,等兩周恢複期過後再來。”

    “兩周太久了。”林暮立刻說。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那種急於抓住什麼的迫切,**裸地暴露在了空氣裏。

    蘇景明看著他,沒有說話。午後的陽光在兩人之間的桌麵上移動了一寸。

    “我……我可以一周後就過來。”林暮的聲音低了下去,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固執,“我會很小心,隻是坐著……如果真的不行,您隨時可以讓我走。”

    蘇景明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暮幾乎要收回剛才的話。

    “如果一周後過來,”蘇景明終於開口,每個字都說得很慢,“每天隻工作上午三小時,九點到十二點。如果我發現你臉色不好,或者有任何不適,我有權立刻讓你下班休息。”

    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種不容商量的強勢:“這是底線。如果你同意,下周一來試工。如果不同意,就好好休息滿兩周。”

    林暮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他明白,這依然是幫助,是蘇景明在用最體麵的方式,在他搖搖欲墜的世界裏搭建腳手架。但這一次,他終於有了可以交換的東西——他的時間,他的謹慎,他保證會小心的承諾。

    “我同意。”林暮聽到自己的聲音,陌生而堅定,“我會遵守每一條。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

    “好。”

    蘇景明點了點頭。那一刻,他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卻真實的笑意。

    “那下周一早上九點,準時到。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把藥帶上。”

    他起身,從櫃台下方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林暮接過來時,感覺到沉甸甸的分量,裏麵裝著藥和維生素。

    “維生素每天吃。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很短。車子最終在那棟六層老居民樓前停下。牆麵斑駁,防盜窗裏伸出晾曬的衣服,在午後的風裏微微搖晃。

    引擎熄火後,車廂陷入短暫的寂靜。

    林暮深吸一口氣,那口氣經過受傷的肋側時帶來隱約的鈍痛。他轉過身,看向駕駛座上的蘇景明。

    “蘇先生。”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裏格外清晰。

    “我知道……這一切遠超過一份沒送到的藥。”

    他停頓了一下,尋找著準確的詞語。那些詞太過沉重。

    “我不知道該怎麼謝您。但我記著,每一分錢,每一份好意,我都記著。”他的聲音開始發顫,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所有的情緒,感激、倔強、孤注一擲,都毫無保留地凝聚在那清澈的眼底,“我會還的,用我能做到的一切方式。”

    蘇景明看著他。

    又一次,他被拖入了那個隻有兩人的寂靜世界。車窗外的市井喧鬧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林暮眼底那份過於沉重的認真,像一根極細的絲線,輕輕纏上了他的心髒,帶來一陣陌生的、微妙的收緊感。

    他隻是點了點頭,目光與林暮相接,同樣認真、同樣鄭重。“嗯,我記下了。”他聲音平穩,“好好休息,周一別遲到。”

    林暮下了車。

    他站在老舊的人行道上,看著那輛深灰色的SUV平穩駛離,彙入午後稀疏的車流,最終消失在街角。陽光炙烤著柏油路麵,空氣裏飄浮著灰塵和遠處小吃攤傳來的油煙味。市井的喧囂重新將他包裹。

    他轉過身,抬頭望向那棟樓。

    頂樓最右邊那扇小窗戶,就是他每月支付八百元租來的空間。窗戶很小,采光很差,但那是他的巢穴。

    手裏藥袋的重量真實可感。口袋裏新手機的輪廓緊貼著胸膛。胃裏那碗雞湯的暖意尚未完全消散,像一顆緩慢燃燒的小小炭火。

    生活依然沉重。前路依舊模糊。身體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的脆弱。

    但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在漫長的、無休止的奔跑和掙紮中,他第一次,隱約看到了一點可以暫時停靠的微光。那光很微弱,但它照亮了一個具體的方向。

    他握緊了手中的紙袋。

    塑料袋發出細碎的聲響,藥盒在裏麵輕輕碰撞。然後他邁開步子,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那道昏暗的、散發著陳舊氣味的樓梯。

    陽光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隨著他的腳步,一級一級,向上延伸。

    而在駛離的車上,蘇景明握著方向盤,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後視鏡裏,那個抱著紙袋、站在舊樓前仰頭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

    蘇景明眼前卻仿佛還殘留著那雙眼睛的影像,清澈的、固執的、能輕易屏蔽外界雜音的,像寒星,也像深潭。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遞出的也許不隻是一份工作,更是一根可能會將兩人命運悄然係緊的線。

    而線的另一端,那雙眼睛的主人,似乎擁有著比他預想中更強大的、擾動他心緒的力量。

    周一早上九點。他在心裏重複了一遍這個時間。

    然後打轉方向盤,彙入了另一條車流。咖啡館下午的訂單需要確認,新到的咖啡豆要驗收,阿雅回老家前的排班要調整。生活裏那些具體而微的瑣事,正等著他回去處理。

    但在所有這些事務的間隙,那雙眼睛,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重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標題:
內容:
評論可能包含泄露劇情的內容
* 長篇書評設有50字的最低字數要求。少於50字的評論將顯示在小說的爽吧中。
* 長評的評分才計入本書的總點評分。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