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13 更新時間：25-12-08 21:22
清晨五點半，天色才剛泛出一點淺白。薄霧像輕紗一樣覆在舊城區的屋簷上，風吹過，濕涼的空氣鑽進脖頸裏，讓人忍不住縮了縮肩。
陸楓站在樓棟口，手上拎著一個布料已經磨得發白的帆布袋，袋子裏裝著昨天整理好的作業和練習冊，還有一支被削得很細的鉛筆。他低頭檢查，反複確認東西有沒有掉出來，像是隻要錯過什麼，今天就會變得更難熬。
樓上突然傳來一陣砰然巨響。
又是打破東西的聲音。
緊接著是父親壓著嗓子卻掩不住怒意的吼聲，聲音含著酒意，每一個字都砸在牆上：“……老子叫你起來燒水聽不到是吧？你一天到晚哭哭啼啼有什麼用——”
陸楓的手指僵住。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繼續聽下去。他麵無表情地將帆布袋背上肩，步伐輕得像影子一樣走出門口，仿佛一聲響動就會引來更多怒火。
外頭的空氣比樓道裏清新太多。涼涼的，帶著青草味。他站在小路邊，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讓胸口那種悶痛稍微散開一點。
腳步聲輕輕靠近。
“你今天出來得比昨天還早。”
陸楓不用抬頭，也知道那是顧清禾。少年穿著整潔校服，肩上背著書包，手裏提著一個保溫袋，步子不急不緩，走到陸楓身旁。
“昨天寫作業寫太晚了嗎？”顧清禾問。
陸楓搖頭，“沒有。”
顧清禾看著他，“臉色不太好。”
陸楓垂著眼，沒有回答。顧清禾也沒追問，隻把手裏的保溫袋輕輕放到他懷裏：“我媽今天做了小米粥，你帶去學校喝一點。早上空腹對胃不好。”
陸楓微微愣住。他想拒絕，本能的。但顧清禾已經收回手，像是習慣了陸楓的沉默，也知道他拒絕不了別人真心的好意。
“走吧。”顧清禾笑得很淺，“我陪你一起。”
兩人並肩往學校方向走去。路邊的樹影在晨光裏被拉長，風吹過，葉子輕輕沙沙作響。對陸楓來說，每一天都是考驗，但至少——至少現在身旁有人同行。
學校的早讀課最安靜。陸楓坐在窗邊，書本攤開，卻幾乎沒看進去。左耳隱隱作痛——早上父親砸東西的聲音震得他耳膜生疼。他輕輕偏頭，用手指壓住書頁，假裝在看書。
顧清禾坐在前麵，偶爾回頭小聲提醒他翻頁。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打在桌麵，把書頁照得發亮，也讓陸楓手背上細細的傷痕顯出輪廓——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久得陸楓都不願意去記起。
突然，教室門被推開，一個穩重溫和的男聲響起：“大家先把書放下。”
是沈致遠，語文老師兼班主任。他穿著簡單襯衫，手裏拿著一疊作業卷子，整個人走進教室，氣場平和而有分量。每一步都不急不緩，卻自帶一種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
陸楓下意識坐直。沈致遠的視線掃過教室，輕輕停留在陸楓身上，察覺到他的疲憊與沉重，卻不急著問，隻用溫和的語氣說：“陸楓，早上好。”
陸楓抿了下唇，點頭：“老師早。”
沈致遠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問。然後把卷子放在講台上：“今天語文課，不用翻書，我想先做一點閱讀訓練和寫作。”他挑的是陸楓擅長的題型。
顧清禾順著視線看向陸楓，眼神像在說：你看，他注意到你今天狀態不好。陸楓沒有回應，耳尖微紅，卻感到一絲安心。
沈致遠不是那種當眾批評、指責學生的老師，他敏銳地察覺學生情緒，給予恰到好處的關心。溫柔而不施壓，嚴格而不苛刻。就像晨光，悄無聲息，卻能照亮人的心。他一直很感謝沈老師，在其他老師眼裏，他就是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學生罷了。當每個老師都快放棄陸楓時，隻有沈致遠，默默發現他的長處，會發現他的不安與急促，除了顧清禾，也許他這輩子最感謝的就是沈致遠。
下課後，沈致遠輕聲叫陸楓：“陸楓，等一下。”
陸楓停下動作，“老師？”
“你昨晚睡得不好嗎？”沈致遠問。
陸楓垂眼，“……還好。”
沈致遠點點頭，不逼問，“如果有什麼事情，你隨時可以來找我，知道嗎？”
陸楓點頭。那輕輕的一句“知道嗎”，落在心上，像一片溫柔的羽毛，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老師拍拍他的肩：“今天多喝水，語文作業可以晚點交，我不會催你。”然後轉身離開。
陸楓看著老師離去的背影，胸口有一絲暖意——很少有人這樣對他：不吼、不罵、不要求，隻是單純的關注。
午休時，顧清禾把小米粥拿出來：“涼了我給你熱一下，剛好我帶了保溫杯。”
陸楓搖頭，“不用，我喝一點就好。”
顧清禾看著他，“你早上好像胃疼又犯了是吧。”
“沒有。”
“陸楓。”顧清禾叫他的名字，總帶著溫柔堅持。
陸楓沉默幾秒，才小聲說：“……有一點。”
顧清禾歎氣，動作依舊輕柔：“早上沒吃東西，就這樣撐到現在，你胃當然不舒服。”
陸楓接過粥，輕輕道：“謝謝。”
兩個字輕，但真實。
放學後，顧清禾提議一起走：“我今天要去買練習本，你陪我？”
陸楓點頭。文具店太熱鬧，他不喜歡，但顧清禾在旁，他覺得沒那麼難受。
店裏堆滿彩色筆、貼紙、紙張。顧清禾選得認真，一項一項挑，問陸楓意見。陸楓明白，顧清禾是為了他，以拿買練習本為借口，帶陸楓換換環境，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陸楓不想回家，回到那個隻有打罵和哭啼聲的“家”。
回家的路上，夕陽落在長街盡頭，光照在陸楓側臉，讓他柔和一些。
靠近家時，樓下散落幾個空酒瓶。陸楓停住，顧清禾也停下。
“今天想讓我送你上樓嗎？”顧清禾問。
陸楓沉默，眼神猶豫。
顧清禾輕輕放手在他肩上，“晚上一起去吃街口王阿姨的麻辣燙嗎，我就在樓下等你，不會離開。”
“知道了……”陸楓深吸一口氣，“……我上去了。”
樓上聲音清晰，陸楓握緊拳頭，閉眼，深呼吸，然後推門進去。顧清禾真的就站在樓下，認真而堅持。
夜裏快八點時，陸楓發了訊息：“我可以下來了。”
顧清禾回得很快：“我在樓下。”
陸楓下樓時，看見顧清禾真的還在原地，姿勢幾乎沒變，像是認定了要等他出來。
他停了停，說：“……等很久了吧。”
“沒關係，”顧清禾語氣平靜，“我怕你一個人在家不太舒服。”
陸楓低聲“嗯”了一句，沒有再說什麼。
顧清禾提了提肩上的書包，“走吧。去王阿姨那，你今天好像沒怎麼吃東西。”
陸楓點頭。他餓得胃有點絞，但也沒力氣解釋。
兩人往街口王阿姨的方向走去。街道不算明亮，風也涼，但他們都走得安靜、自然，沒有想刻意填補的沉默。
店裏的燈光從遠處透出來，陸楓看到那一點亮光時，腳步放鬆了些。
王阿姨一看到陸楓，手裏的勺子就頓住了。
“哎喲，小陸來了啊？今天怎麼這麼晚？是不是又忙功課了？”
她從鍋裏舀出一勺熱湯，笑得眉眼彎彎：“餓壞了吧？等著啊，阿姨給你多放兩片牛肉，別跟我客氣。”
隨後看到顧清禾，她語氣更熟稔：
“小顧也來了？你們兩個總一起——真乖，互相照顧嘛。要吃什麼自己在食品區拿啊，阿姨給你們調得最香！”
她邊說邊往鍋裏加料：“小陸最近瘦了啊？要吃得多一點，別一天隻喝粥。來來來，阿姨加點粉條給你，不加錢。”
“謝謝王阿姨”陸楓說。
“跟阿姨客氣什麼你啊，也算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崽崽咯”王阿姨笑著說，聲音響亮得還是像從前那樣，不吵但安心。
陸楓覺得這種感覺很幸福，也讓他能呼一口穩的氣。
雖然他並沒有覺得輕鬆，隻是比剛才好一點。
但對陸楓而言，這樣一點點的“好一些”，已經足夠作為一天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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