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失控

章節字數:2867  更新時間:25-12-26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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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舊街27號。

    顧左佑把自行車鎖在一樓的樓道裏。

    樓道很窄,堆滿了鄰居的雜物——破舊的童車、廢棄的紙箱、一盆早已枯死的綠植。他側身從縫隙中穿過,走上樓梯。

    他的家在四樓,沒有電梯。每一層有十二級台階,他需要中途休息兩次。爬到三樓時,後背的疼痛已經升到六級,像有根燒紅的鐵釺沿著脊椎緩慢地鑽。他扶著牆,深呼吸,等那一波尖銳的痛楚過去,才繼續往上走。

    鑰匙插進鎖孔,轉動。門開了,裏麵一片漆黑。

    他沒有開燈,在黑暗中脫下外套,掛在門後的衣架上。

    然後赤腳走進房間,地板很涼。這是一間一室一廳的老房子,麵積不到四十平米,家具簡單到近乎簡陋。

    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衣櫃。沒有沙發,沒有電視,沒有裝飾畫。牆上空無一物,白得刺眼。

    唯一的異常是窗台上的一排玻璃瓶。

    大大小小十幾個,裏麵裝著不同的液體,在窗外透進來的微光中泛著幽幽的光。那是他這些年調過的各種酒,每瓶都貼著標簽,寫著配方和日期。最早的一瓶是2014年3月,標簽上的字跡還很工整:“忘川1.0,太苦”。

    他走到窗邊,拿起最新的一瓶。標簽上寫著:“忘川7.3,曇花融解速度過快,需調整冰體密度”。

    顧左佑擰開瓶蓋,聞了聞。酒精、苦艾、某種草藥的苦澀,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那是曇花的香氣,被封存在酒裏整整三個月,已經開始變質。

    他喝了一口。

    液體滑過喉嚨,帶來灼燒般的刺痛。疼痛從胃部蔓延開來,和他背上的痛彙合,在身體裏形成一個完整的、燃燒的環。

    很好。他需要這種感覺,需要這種清晰的、可定位的疼痛來確認自己還活著。空心病最可怕的不是感受不到情緒,而是連疼痛都會變得遲鈍。有時候他會故意喝很燙的水,吃很辣的東西,用針尖刺手指,隻是為了確認神經末梢還在工作。

    他把瓶子放回原處,走到床邊坐下。床頭櫃上放著一個藥盒,裏麵分格裝著每天要吃的藥——止痛的,抗炎的,營養神經的,還有助眠的。他按順序取出來,就著床頭那杯涼水吞下。

    藥效需要二十分鍾才能起效。這段時間裏,疼痛會持續升級,達到頂峰後再緩慢回落。

    他習慣了,像習慣呼吸一樣習慣這種周期性的折磨。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陸懷舟發來的消息:

    “左佑,今天忘了一件事。新開的藥需要隨餐服用,不能空腹。明天記得調整時間。”

    顧左佑看了一眼,沒有回複。他知道陸懷舟在擔心什麼,擔心他不好好吃藥,擔心他隱瞞疼痛等級,擔心他在某個無人知曉的夜裏突然崩潰。

    但陸懷舟不明白,崩潰是需要力氣的。而他的力氣,早在十年前的那場火裏就燒光了。

    他躺下來,盯著天花板。黑暗中,視覺逐漸適應,能看見天花板上有一道細細的裂縫,從牆角一直延伸到中央。那是幾年前一次地震時留下的,很淺,不會漏水,但他一直沒有修補。

    有些東西裂了就是裂了,補了也沒用。

    他閉上眼睛,開始數呼吸。

    吸,四秒。

    停,兩秒。

    呼,六秒。

    這是陸懷舟教他的方法,用來對抗急性焦慮,但他現在用它來對抗疼痛,對抗回憶,對抗沈陽宜那雙眼睛裏越來越複雜的情緒。

    他不應該出現的。

    顧左佑想。沈陽宜不應該出現在他的生活裏,不應該送來那枚硬幣,不應該提起沈明月,不應該用那種破碎的眼神看著他。這打亂了他花了十年建立起來的平衡,疼痛與麻木的平衡,生存與死亡的平衡,記憶與遺忘的平衡。

    平衡一旦打破,就會失控。

    而失控是危險的。

    ……

    第二天上午十點,明仁醫院神經內科。

    陸懷舟看著坐在對麵的顧左佑,眉頭微皺。“你的血壓比上周高了十五個點。”

    “沒睡好。”顧左佑說。

    “疼痛呢?”

    “六級,持續四小時,淩晨三點到七點。”

    陸懷舟在病曆上記錄,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音。“藥物效果在下降。我們需要考慮調整方案,或者……”他頓了頓,

    “進行手術評估。”

    “不做手術。”

    “左佑,你的椎間盤突出已經壓迫到神經根,保守治療的效果是有限的。現在隻是疼痛和行動受限,再拖下去可能會——”

    “可能會癱瘓。”顧左佑接話,

    “我知道。你說過很多次了。”

    “那為什麼還要拖?”陸懷舟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手術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術後康複雖然漫長,但至少有機會恢複正常生活。你現在這樣……”他看了一眼顧左佑挺得筆直的背脊,“是在慢性自殺。”

    顧左佑沉默了一會兒。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襯衫,領口扣到最上麵一顆,顯得脖頸格外蒼白。

    “陸醫生,”

    他忽然問,“如果一個人感受不到快樂,也感受不到痛苦,那他還算活著嗎?”

    陸懷舟愣了一下。“醫學上當然算。心跳、呼吸、腦電波——”

    “醫學之外呢?”顧左佑打斷他,

    “在哲學意義上,在存在意義上,他還算活著嗎?”

    診室裏安靜下來。遠處傳來護士推車經過的聲音,車輪滾過地磚,咕嚕咕嚕的,像某種笨拙的歎息。

    “左佑,”陸懷舟輕聲說,

    “你是在問我,還是在問自己?”

    顧左佑沒有回答。他看著自己的手,手指修長,關節分明,是一雙很適合調酒的手。但這雙手曾經也做過別的事,曾經握過另一個人的手,曾經在火場裏搬開過燃燒的木頭,曾經在ICU的病床上抓住過床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那些記憶還在,像封存在琥珀裏的昆蟲,完整,清晰,但已經死了。

    “昨晚有人來找我。”他忽然說,“沈明月的弟弟。”

    陸懷舟的筆掉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沈陽宜?那個策展人?”

    “你認識他?”

    “他上周來醫院調過你的病曆。”陸懷舟的臉色變得嚴肅,“我拒絕了,但他應該通過別的渠道查到了什麼。他找你做什麼?”

    “他以為是我害死了他姐姐。”

    顧左佑說得很平靜,

    “準備了十年,要來報複我。”

    陸懷舟站起來,在診室裏踱了兩步。“你應該告訴他真相。那場火災根本不是——”

    “真相不重要。”顧左佑抬起眼睛,“陸醫生,真相改變不了任何事。沈明月死了,我廢了,沈陽宜恨了我十年。這些是事實,真相改變不了這些事實。”

    “但至少能讓他停止恨你!”

    “讓他恨著吧。”

    顧左佑說,“恨比愛容易。恨有方向,有對象,有形狀。恨能讓人活下去。”

    他說這話時,語氣依然平靜,但陸懷舟聽出了別的東西,一種深沉的、幾乎察覺不到的疲憊。

    像一條河,在冰麵下流淌了太久,已經忘記了奔湧的滋味。

    “左佑,”陸懷舟坐回椅子,雙手交握放在桌上,“你知道我最擔心你什麼嗎?”

    顧左佑看著他。

    “我擔心你不是感受不到,而是感受得太深,深到你的大腦為了保護你,切斷了所有通路。”陸懷舟說,“就像一個人被燙傷了,神經會暫時失去功能一樣。你不是沒有痛覺,你是痛過頭了,身體自動關閉了感知。”

    “有區別嗎?”

    “有。”

    陸懷舟認真地說,“如果是神經損傷,那可能無法逆轉。但如果是心理防禦機製,那就意味著……”他頓了頓,“意味著那些感受還在,隻是被鎖起來了。鎖起來的東西,總有一天會出來。”

    顧左佑笑了。這是陸懷舟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笑,但那笑容裏沒有任何溫度,像麵具上畫出來的弧度。

    “那就等它出來再說吧。”他站起來,“藥方照舊,下周見。”

    “左佑——”

    門已經關上了。

    陸懷舟獨自坐在診室裏,許久,他拉開抽屜,再次拿出那份泛黃的檔案。這一次,他翻到最後一頁,那裏貼著一張照片的複印件——火災現場,救援人員拍下的。

    照片裏,顧左佑跪在擔架旁,背上血肉模糊。而他手裏緊緊攥著什麼東西,即使已經失去意識也沒有鬆開。

    那是一枚硬幣。

    陸懷舟用放大鏡仔細看,勉強能辨認出年份: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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